【逃犯条例】涉拦警被捕清洁工:打破基层饭碗的是政府

撰文: 黄文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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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5日全港三罢,49岁的清洁工何永隆当晚在深水埗,他面向防暴警察推进时,在马路上跪地举手投降,并大叫“快啲走啦!”他即场被捕,随后被控一项阻碍公职人员。他上星期上庭保释后,获法官判下宵禁令。
何永隆对被控大感无奈。这名清洁工也想不明白,为何林郑于全港罢工当日的记者会上,会说“暴力行为”会打破基层饭碗?不过,终究何永隆的饭碗也被“打破”了,被判宵禁令期间他无法外出工作,目前仅勉强维持生计,但他觉得“打破”他饭碗的人不是罢工的人,而是迟迟不回应市民诉求的政府。
摄影:高仲明

8月5日全港三罢,49岁的清洁工何永隆当晚在深水埗,他见到防暴警察推进时,在马路上跪地举手投降,并大叫“快啲走啦!”他即场被捕。(资料图片/欧嘉乐摄)

反修订《逃犯条例》运动自6月起一直发展至今。8月5日,有市民发起“三罢”、七区集会及全港不合作运动。示威持续至晚上,深水埗区发生警民冲突,有摄影师被催泪弹击中头部、亦有《大公报》记者被防暴警察以盾牌推撞,民众不满警方使用武力再度升温。当日,49岁的何永隆亦在现场,控方指,何永隆在面对警方推进时,双膝跪地张开手臂,并大叫:“快啲走啦!”继而被控阻碍警长冯耀彤执行职务。他被拘留30多小时后,上周三于九龙城裁判法院提堂后准许保释,并获法官颁宵禁令,案件押后至10月2日再审。

被捕30多小时 眼见身边人离开警署

当晚何永隆被拘留长达30小时以上,实际时间多久他忘了,只记得身边同样被拘留的人陆续离开,剩他独自坐在警署。上庭后,他因宵禁令丢了工作,一直留在家中,生活仅靠剩余积蓄、朋友及妹妹支援。

跟何永隆来到他深水埗蜗居楼上的天台,背后是一幢幢陈旧唐楼,从高楼大厦的狭缝中,且能窥伺一抹嫣红色的夕阳。眼前的何永隆戴上一顶黑色鸭舌帽,脸上架上一幅黑色粗框眼镜,说话时经常直勾勾望着地上。谈及被捕一事,他抽了一口烟,再呼出几丝白雾,“明明是一件普通的事,为何会被人无限放大了?”

谈及被捕一事,何永隆万般无奈:“明明是一件普通的事,为何会被人无限放大了?”

8.5三罢当日,特首林郑月娥早上见记者发言时,提到示威者一连串暴力行为令经济和民生出现问题,指很多“打工仔”都是“手停口停”,又称“堵塞道路或阻碍这些朋友上班,打破这些朋友的饭碗,受影响的将会是很多基层家庭。”

罢工日回家受阻 “但我理解啊”

何永隆在荃湾某间商场当夜更清洁工,记者会当日早上,正值他下班时间。在回家路上,准备搭地铁之时,他遇上了不合作运动,荃湾往中环方向列车一度停驶,他来来回回地铁站好几次,不时查看能否通车,最后折腾了五小时才能回家。问他是否认同林郑所言般,因为不合作运动,令基层饭碗被打破了?未待问题问完,他劈头就道:“但我理解啊,现在社会正在发生甚么事?大家都知,我最多不就是迟多几小时回家,那我便周围走走,再去搭地铁。”罢工是不得己的手段,但始作俑者不是示威者,“如果国泰民安,每个人安居乐业的话,唔好玩啦,谁会每星期出来游行?”

这已经是大是大非当前,个人利益事小了。你觉得修例与自己无关,是因为你觉得未埋身,如果条例一过,你觉得不关你事吗?
何永隆

《明报》近日委托中大传播与民意调查中心对修例风波进行民调,结果显示,有超过六成受访者“非常同意或颇同意”,若修例风波持续将严重拖累经济,若最后经济真的受到影响,超过半成人认为政府须负上最大责任。

眼前的何永隆戴上一顶黑色鸭舌帽,脸上架上一幅黑色粗框眼镜,说话时经常直勾勾望着地上。

大众对清洁工的印象离不开“基层”、“低技术工作”或“学历低”,林郑月娥上周五(9日)联同商界会见传媒时,称示威者在社会“无位置”(They have no stake in the society),让人不禁问,社会持分者应根据阶级、身份或地位划分吗?何永隆住在深水埗一间约100呎的㓥房中,月租$5,200,占去了月薪的三分之一。他小学也未正式毕业,自言自己也是基层,“政治的事我不懂,我读得书少。”

但他知道,政治与民生无法分割,任何人也与社会发生的事有关,“这已经是大是大非当前,个人利益事小了。你觉得修例与自己无关,是因为你觉得未埋身,如果条例一过,你觉得不关你事吗?”他每字每句都铿锵有声,“因为罢工,令你开少一日工,不就是少一天钱吗?吃少一天饭,不吃几天饭也不会饿死吧?更何况香港地不会没有饭吃啊!”

下班放假没事,何永隆都会尽快回家。家中环境方方正正,他养了两只龟及一只刺猬,“我觉得对动物好过对人,人太复杂了。”

政治与民生无法分割 

反修例运动中,社会上不乏一种“我没有犯法,怎么会被送中?”的论调。问何永隆怎么看,他冷笑一声,说自己身边不少同事也抱有同样看法,然后不屑地抛下一句:“这个世界有黑就有白,有些人醒了,有些人未醒,吃了安眠药!”但几秒后,话峰又突然一转,大概不忍如此批评同路人,他皱皱眉,语重心长地说:“有人可能有家室,有顾虑。当你上有高堂又下有妻房,被人捏住喉咙,你可以点?如果没有顾虑,我相信他们不会就范。”

游走中上环、鲗鱼涌 最后扎根深水埗

何永隆出生于马来西亚,因为当地排华,他在九岁那年随父母从马来西亚移民到港。居港至今大半生,他辗转住过中上环、鲗鱼涌,但楼价每年飙升好多倍。他十年前搬到深水埗,工作收入没变,房子却愈搬愈小,站在唐楼天台想起以前,他说:“如果当时听话,今时今日我可能不用做清洁。”

从小到大都在香港生活,他眼见这块土地变得陌生。九七年回归后,他发现内地政策开始影响香港,如远在2014年的普选没有了,今日的《逃犯条例》修订又将香港撕裂开两边。又近如在他生活的深水埗,“内地不好的风气都来了香港,好像随地玩扑克牌一样,我们(本地人)玩就被警察指聚赌,但‘同志’玩不会被警告;通州街上有不少内地女人经常站在一边,条裙短到上大腿。这样也可以的吗?”

何永隆家住一幢唐楼的高层位置,光是爬楼梯上去便花掉不少力气。摄影师提议到唐楼顶层天台访问,这是何永隆第一次上到天台,“我住了这么多年也从未上过去。”看到倘大的空间,他满心欢喜地想,“以后可以带两只龟上来散散步。”

擡头望天、郊游离岛 寻剩余喘息地

生活不如意,但他也会苦中作乐。他说,下班放假没事都会尽快回家,家中环境方方正正,养了两只龟及一只刺猬,觉得小蜗居也不错。他也特别喜欢房间内那面唯一的窗,闲来没事便会拉开窗帘,躺在床上划划手机,偶尔望出窗外看看蓝天,“觉得好舒服。”一向木无表情的何永隆,说到响往的生活开始笑了起来。他想生活尽可能普通、简单地过,于是假日经常逃离烦嚣挤拥的市区,跑到大屿山梅窝或贝澳走走,短暂的休闲日又过去了。

平平淡淡过了大半生,他万没料到今天会被捕、会被传媒争相恐后地访问,镁光灯一下照在身上,他浑身不自在。人生迎来后半段,像坐过山车般大起大跌,他摊一摊双手,万分无奈。可是坏消息接二连三的来了。受访的前一天,年届82岁高龄的父亲逝世。他父亲早年中风,近日身体转差,上星期上庭后一天,疗养院的姑娘突然发现他父亲昏迷在床,送院后不治离世。采访那天,与何永隆说起只不过两天前的事,他没有悲伤,反而像放下心头大石。与父亲为伴大半生,香港的唯一牵挂也放下了。他孑然一身,不是没有想过离开这个曾经视为家的香港,回到大马去。

我会留到最后一刻,若不可以再留,我会走
何永隆
待案件审理完后,他会考虑离开香港,过上简单生活,渡过余下半生,“我会留到最后一刻,若不可以再留,我会走。”

何永隆说,大马政府早年向市民派了一块地兴建房子,一户可建三间房,各家各户门中大开,电视机还播映着粤语残片,每人拉来一张摇摇椅坐在客厅,迎脸吹来清爽凉风,喝一口可乐,好不写意。那他也有地吗?“没有了,如回去就要自己想办法。”反正也是重来,他想离开香港这块地过上简单生活,渡过余下半生,“我会留到最后一刻,若不可以再留,我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