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制造】60年代起家 史蜜夫糖果厂延续昔日甜蜜

撰文: 柯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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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竟还有人造糖?洪流之中,总有人不愿顺流而行。除了新年吃的嘉顿利是糖,还有史蜜夫糖果厂。20多年前,看着行家撤走,大哥方炜培却坚信:“Made in Hong Kong (香港制造)才能保持品质。”

两兄弟方炜培(左)及方富成(右)在工场甚少交流,但多年工作已建立默契,制糖时会互相“补位”。(曾梓洋摄)

在中午时份到观塘工业区走一趟,伟业街、鸿图道、开源道附近一带的甲级写字楼上班的西装友和OL纷纷外出用膳,这带的西餐厅亦愈开愈多。曾经,观塘是香港制造业的核心。若细味观塘的街道名字,大概可以想像到当年大家都希望香港工业能开天辟地,有所作为。

60至80年代,观塘的工厂由100间增至7000多间,当中包括纺织、制衣、食品、电子厂,占香港工业总产量的18%。故事发展下去,一如眼前所见。工厂变写字楼,工人往北发展,或是干脆转行。

现在我们到超级市场,大多买外国牌子、但made in China的糖果。至于made in Hong Kong的,背着“港产”之名,在内地反而特别吃香。位于观塘的史蜜夫糖果厂,就仍然保持著这个坚持。

电梯门甫打开,阵阵糖果甜香随即扑面而来。每走一步都有黏黏稠稠的感觉,仿佛走慢一点也会黏实在地上。糖果厂没有如电影《朱古力掌门人》般梦幻,但那些陈旧的机器及墙上逐渐腿色的字迹,反而让工厂如同凝固在糖果业最美好的岁月。

“变作made in China 便不‘馨香’”

现时,本地大部分的糖果由外国或大陆进口,香港制造的糖果几乎绝迹。史蜜夫糖果厂由60年代开始,制造鸟结糖、橙花软糖、棉花糖等等。当时每逢过年过节,全盒总会看到史蜜夫的出品。方炜培细数:“当年制造糖果的同行有嘉顿、金巴伦、ABC、宝丰,还有很多在新界的山寨厂(小型工厂),但现在只剩我们跟嘉顿……是硕果仅存的两间了。”

71岁的方炜培是家中长子,1968年加入史蜜夫,尝到本地糖果业最后一点甜。眼见同行纷纷于内地设厂,方炜培也不是没有动摇,他曾经计划将史蜜夫的生产线迁往深圳。“当时看过地皮有二、三万呎,还打算买地兴建厂房。后来细想,史蜜夫在大陆有多个销售点,若然将产地由 made in Hong Kong 变作 made in China 的话,那就不‘馨香’了。所以,最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昔日甜蜜时代 远销至中东

(左起)三弟方富成、二哥方富泉及大哥方炜培为史蜜夫糖果厂第二代接班人。(曾梓洋摄)

方炜培在糖果路上,并不孤单,二弟方富泉及三弟方富成先后加入史蜜夫,三兄弟没有老套地酿成“糖心风暴”,反而多年来与大佬并肩作战。三人成为了第二代“史蜜夫先生”,大哥及三弟主要管理帐目、见客及制造糖果,而二弟则负责送货。

爸爸方南是第一代“史蜜夫先生”。与不少工厂一样,史蜜夫都是由山寨厂做起。方南在解放前由东莞南下来港,到亲戚的“新中国糖果厂”做销售员。可是,人工不够糊口,便自立门户,在筲箕湾开设山寨厂。直到60年代,旺角通菜街的“史蜜路士”糖果厂 (SMILES)遭清盘,方南与拍档顶手经营,将之易名为“史蜜夫” (SMITH) 。方南更于70年代买入观塘厂房,一直经营之今。

以蓝白色格子纸包装的鸟结糖,是史蜜夫的经典产品。

“取名为史蜜夫,纯粹因为当时的人崇洋;加上‘SMITH’看上去与跟旧名‘SMILES’相似,不怕熟客认不出来。”史蜜夫的经典产品鸟结糖沿用蓝白色的格子包装纸。乍看之下,的确甚有英伦味道。60年代本地糖果大受欢迎,史蜜夫糖果厂的生意亦攀上了高峰。“当时旺角厂房的工人多达 30人,工厂的规模亦较大。厂房有两层,二楼主要做软糖以及糖粉。做好后运到地下用机器封口。当时日煮48 镬糖,全用人手包装。所以好多男工女工,他们工作朝八晚七,工厂还会包两餐伙食。”

除了本地,史蜜夫亦会运往外国出口。当时方南经洋行代理,将糖果远销至中东地区。“当时杜拜还未发现到石油,生活仍十分穷困。他们有粒糖就开心,怎会理会味道? 粒糖甜就得,最紧要甜。”可是,杜拜于60年代中期发现了石油。一下子,整个国家富裕起来。人们对食的要求顿时提升,有粒糖便满足的时代,从此永不复再。

大哥方炜培偶尔在厨房帮忙煮糖。(曾梓洋摄)
史蜜夫约有6 名员工,大部分已工作了十多年,对每种糖果的制法均了如指掌。 (曾梓洋摄)
制作中的糖软绵绵。(曾梓洋摄)

内地低价造糖  不敌Made in Hong Kong

继中东市场,内地产品投入市场又带来另一波冲击。内地人工、地租便宜,史蜜夫却拒绝北移,如同放弃“一嚿肥猪肉”。不过,大哥方炜培考虑销量外,最重要的是史蜜夫的信誉。他吞吞吐吐说:“大陆的QC (质量控制)……你明啦。我们在香港造糖,由细佬监管,落多少份量,落什么材料,我们全都知道。在大陆,当你一拧转头,工人如何做事,真的不会知道。始终made in Hong Kong  才是品质保证。否则,现在怎会哪么多大陆人来香港扫货? ”

史蜜夫经代理商,糖果曾销售至中国多个城市,北至黑龙江、西至重庆,数量多达百多箱。可是,自1997年,不少大陆厂商开始制造糖果,以贱价发售产品,令史蜜夫销量大受影响。“香港制造”在当地突然身价急跌。“我们卖十几蚊一磅,他们只卖五蚊,点做?”方炜培顿了一顿,继续说: “当时生意陷入低潮,唯有自我减薪去应付其他开支。伙计要开饭、照顾家庭,不会减他们人工。那时候觉得自己还年轻,就慢慢挨过去,没有想过要放弃。”

史蜜夫至今仍靠人手包装,二十多粒一袋,包妥后便送进纸箱,运往各地。(曾梓洋摄)

内地假货 造就商机

踏入千禧年,内地假货的情况愈演愈烈。市面上充斥假发菜、假奶粉等各种产品,而市民因进食假货患病的新闻亦屡见不鲜。内地人对当地产品的信心有所动摇,此时史蜜夫则重新以made in Hong Kong 的“招牌”在内地市场占上一席位。“因为关税影响,史蜜夫在内地的售价比当地糖果高一倍,舍得花钱买的都是中上阶层。当时因为内地假货太多,较有钱的内地人会选择买我们的糖,加上他们消费能力愈来愈高,我们的销售量亦逐渐上升。”

访问前夕,记者表明希望拍摄造糖的过程。当时二哥支吾半晌:“要看下午的订单能否倾成。上个星期我们只造了一日糖,今年特别静。这个大陆客上年也有向我们买糖,夹夹埋埋有过百万生意。如果倾得成,我们才会开机造。”

工业式微 自己机器自己“整”

70年代购入的机器,现时已经没有师傅维修,方富成唯有自学。(曾梓洋摄)
糖厂机器已有30 年,方富成向记者打趣说:“比你还要老!”(曾梓洋摄)

现时史蜜夫糖果的销售点主要是中港,也有少量销往新加坡及澳门。二哥说,有时内地的订单甚至比香港还要多。由于糖果存放超过四个月后,色泽会改变,影响外观,因此他们大多在接订单之后,才开始制糖。

这天,工场内“咔嚓咔嚓”的机器声不绝。方富成站在洪洪的火炉背后,准备制作鸟结糖的食材。此时,工场内的包装机器突然出现问题。方富成立刻架起眼镜,快步走出厨房看个究竟。方富成及方炜培虽不发一言,前者却立即拿工具修理,后者则确保其他工序运作正常。方富成弄了大约15分钟,机器终于回复正常。他又快步走入厨房,继续煮糖;方炜培则收拾刚刚的乱子,兄弟二人甚有默契。

三弟不时从厨房探出头来,担心机器又再次坏掉。他说:“那些机器用了起码30年,不少零件都磨蚀了。刚才我只是用胶纸承托著,待完成今日的工作后,要将整个零件拆出来看看。”

史蜜夫糖果厂内的机器,每部用作包装不同种类的糖果。40多年前买来后,便没有更换过。方炜培叹谓:“现在想买一部新,也没得买了,连厂都不知道在哪里。我们找遍了所有造糖的机,没有一款包装得到这款糖。”没有途径购买新机,总找得到师傅维修吧?他摇头苦笑反问:“香港都没有工厂,何来有机器给师傅维修?他们要不上大陆工作,要不退休。我们忍不住,自己拆下来研究,再找烧杆师傅帮我们把零件接合。”

最后的糖果园

史蜜夫糖果包装简单,多年没有广告宣传,作风甚为低调。以往我们可以在广南(KK)超级市场看到其踪影。但自从这间超市在2001年全线结业后,史蜜夫一直于连锁超级市场及便利店缺席。方富成解释,连锁超市所需的数量太多,以工厂的人手难以长时间去应付。“我们不用赚大钱,只要养活伙计、养活自己便足够。”

糖果业淡旺季分明,每年10月起是史蜜夫造糖的高峰期,开始准备新年的订单。也许因为在连锁超市缺席 ,人们也慢慢忘却这类自制品牌。以往,史蜜夫除了生产鸟结糖、橙花味软糖外,还有朱古力、波板糖、黑加仑子味软糖等等。可是,通通因为销情下跌而停止生产。方炜培语带落寞地说:“当时那款黑加仑子味软糖真的好好食,但不知怎的,人们愈来愈不喜欢吃糖了。朱古力都一样,卖得愈来愈差,好似人们都不喜欢吃了。”

软糖全人手制作,工人将软糖逐粒切割,粒粒皆心思。(曾梓洋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