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店系列】土瓜湾黑夜 凉茶舖老板娘霸气击退搞事街童

撰文: 麦佩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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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在《黑夜之后》说:“一个人半夜在街上走,是为了寻找什么;寻找一些跟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在离开自己熟悉的圈子之外的领域。”半夜,我们也在香港的街道上走着,寻找开至三更半夜的小店。看店的人整晚坐着醒着,与同样夜夜不眠的街坊交换寂寞与能量。他们与其他亲友的作息时间完全脱节,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这些隐没于黑夜的人事物既熟悉又陌生,何不来个慢长镜,定格细看。

一滴一滴,凉茶自隔渣网滴漏而出。(罗君豪摄)

夜半行人 一间凉茶舖连结街坊

在沙中线还没通车的这刻,土瓜湾尚有不少独立经营的小店。凌晨二、三时,有近十间小店仍然灯火通明,其中包括茶餐厅、生果店、串烧外卖店、小食外卖店、报纸档等,十之八九与“食”有关,果然是民以食为天。也许是基层街坊特别勤奋劳碌,特别多人须夜班工作,大家拖住疲乏的身驱下班、或强睁著沉重的眼帘上班时,总想找点东西吃喝充电。

云云小店之中,有一间兼售杂货的凉茶舖。夜更的士司机、小巴司机经过,趁著旧区有不公整的横街小巷可随意泊车,总会停下来喝上一碗暖暖的凉茶,在冬天尤其醒神。附近廿四小时茶餐厅的员工也时常来买烟,藉抽烟的瞬间放空,放松一下。还有一两名独行男子,放下现金拿起一枝酒就离去,全程与店员没有对话,一种男人的默契及节奏。我问看店的明哥,为甚么不向那名南亚裔男子推荐一下小店的凉茶?他说:“啤酒是鬼佬凉茶来的,他们喝啤酒就可以。另外其实是因为我英文不好,哈哈。”

一对熟客情侣来喝凉茶,他们与老板娘说笑聊天,又着人猜测他们的岁数;记者与老板娘均猜他们约廿多岁,岂料原来已卅多了。女生JJ笑说是凉茶养生,才令她皮肤保持光滑;热血的他们经常排舞至三更半夜,总在运动过后来喝碗凉茶,一喝就喝了数年。其实两人任职舞蹈老师,运动自然令人保持身心年轻,但仍愿“卖口乖”将光环归予小店。

夜更的士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喝凉茶。(罗君豪摄)
看店的明哥替熟客情侣把脉。(罗君豪摄)

非典型凉茶舖 兼卖杂货

这间“善福堂”凉茶舖分店,已迄立土瓜湾十九年,由老板叶生叶太经营。招牌货品是加料感冒茶及廿四味,鸡骨草、五花茶、龟苓膏等常见凉茶亦不可或缺。此外还有鲜榨蔗汁,一碌碌蔗推入机器内十秒后变成液体,甘甜无比,经常被客人问有否加糖,叶太笑说:“当然无啦,如果有咪仲加重咗成本同工夫”。为增加营业额,小店还兼售啤酒、饮品、香烟、打火机、电话卡等等,熟食则只售茶叶蛋及烧卖等简单食品,“鱼蛋要煮埋汁,太麻烦了”。

“善福堂”总店在荃湾,全港有多间分店,起初因拜同一师傅为师而用同一店名;但实际分开营业数年后,也是“各有各做”,自负盈亏。经每店师傅自行微调及改良配方,基本上连凉茶成分也不太一样。虽然各店完全独立营运,叶生叶太却从没想过更改店名自立门户,“懒得改名。的确如果好像海天堂那些,做大了之后可能会就注册商标问题起争拗,甚至打官司。不过我们不和人争的,要争就畀佢。”

愈开愈夜 小店的生活与生存

小店起初只开到凌晨三、四时,近年愈开愈晚,最晚关门纪录是翌日早上十时。“这么多间凉茶舖之中,应该是我们的营业时间最长吧。”叶太如此说。“隔离报纸档也是差不多开廿四小时,他也卖饮品及香烟。”似在互相竞争,却同时互相陪伴,两店还会互相賖货。叶太一夜夜留守至天光,数小时后,中午十二时许叶生又来接力开舖;日间有一名女员工帮忙,深宵则是叶太的兄长明哥,他差不多每晚都来帮妹妹忙。“没办法,租愈来愈贵,不然围不了本。每次业主说要加租,根本就是肉随砧板上,不能有异议。现在业主换了儿子接手更严苛,‘如果嫌贵就不要租’,完全不会挽留。”

两夫妻的作息时间完全错开,不要紧吗?叶太冲口而出:“那是另一个问题了.......”但她不欲多聊,转移话题:“没办法,请多了一个人,又要出粮给人家,当然是计过条数可以赚多些才开到这样夜。”生活艰难,指的是要供楼,又要为两个正在读大学的孩子供书教学。

深夜一时许,旁边的蛇羹店也关门了,凉茶舖仍灯火通明。(罗君豪摄)

土瓜湾黑夜 最紧要霸气

香港虽说出名治安好,但在旧区开店至三更半夜,有时仍不免迎来不速之客。约十年前,有一群街童经常来搞事,如光顾后大吵大闹一番才肯付款、或刚喝了凉茶一口就说味道有问题要投诉。

一晚,一行五人又来闹事,喝了凉茶后没有付钱拿着碗就走了,叶太便追上去着他给钱和还碗,岂料少年竟掌掴她。叶太却毫不胆怯,还手打了对方一拳然后报警,吓得他们躲入附近一间茶餐厅。最终少年的眼镜被打烂、随后更被判监。“做人行出来最紧要有气势,如果不是会被欺负的⋯⋯有甚么事报警就好,他们也怕警察,香港胜在有法治。”明哥取笑妹妹胆大包天,叶太说自己是“唔怕死”,比年轻时已收俭很多。

叶太:“做人最紧要有气势!”(罗君豪摄)
这(凉茶)也不是甚么志向,只是为了生活。
叶太

一碗凉茶的未来

三个小朋友中,一人已投身社会,二人在读大学,照理叶生叶太快将“甩难”。叶太也坦言,如果将来沙中线通车被业主加租,她可能索性退休,“现在每天工作最少十五小时!太辛苦了”。三名子女中无人有兴趣继承父母衣砵及志向,记者说可惜了,叶太笑说:“这(凉茶)也不是甚么志向,只是为了生活。”她倒是诚实,的确如果只是为了赠医施药、令顾客强身健体,他们就不会兼售“鬼佬凉茶”及香烟。

通宵不眠看店实在太累,明哥有时心痛妹妹,凌晨会来帮忙一、两个小时,让叶太可在店内角落小睡片刻,“你说她丈夫是不是想做死她?”,但叶太只是笑而不语。明哥的兴趣专长可多,做过电视台外景组、机械工程维修人员,又曾习中医。而他的技能有时也能在店里帮上忙,会义务帮客人把脉、维修那部罕见的榨蔗汁机、开辟阁楼存货空间、甚至安装抽气机为小店散热。

“阿哥夜啦,你走先啦。”凌晨二时许,明哥离开后叶太独自看店,即使没有客人时仍非常忙碌,如洗药煲、洗搅拌机、排列空胶瓶、为蒸煲加水等。若偶尔有空,就打打机玩游戏、或刨刨马经预备明天跑马日的投注心水,忙里偷闲。长期日夜颠倒,叶太说有定期去做身体检查,幸好暂无大碍,但仍不禁大呻辛苦。“我在内地的朋友们都在享受世界了,我还在这里挨。”

凉茶店兼售香烟。(罗君豪摄)
叶太独自看店时若有空,会打机玩游戏。(罗君豪摄)

人们对黑夜总是有很多遐想,只是夜店的存在并不必然浪漫。现实很可能只是刻苦耐劳的小资经营者,他们在生活中挣扎的痕迹。但漫长黑夜的尽头,借着一碗温热的药汤,至少人与人之间尚可排遣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