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猫四天无人认领将人道毁灭 六旬妇:有时要同渔护署斗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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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按:从对待动物的方式可以看出一个国家的道德水平,甘地的话被许多人引述过许多次,只是无数眼睛仍只能在夜里踽踽独行。在香港,一只流浪猫如何生活?除了水源与粮食、其它动物的威胁,牠们面对的同时是现代社会不能容纳丝毫混乱的姿态:道路要整洁、无主之物必须被清理干净。
一些人尝试帮牠们逃离被人道毁灭的命运,说的不只是放置猫粮,而是与政府不同的管理部门纠缠。《拾猫》记录了这些人与猫的故事:是什么驱使他们如此付出,与城市的逻辑逆流而行?
(题为编辑所拟、图片由出版社提供)

把猫救出鬼门关──毕太
撰文:石乐彤

毕太,六十多岁,家有曾收养多达上百只流浪猫。

毕太的经历让我想起一套电影──《舒特拉的名单》。

那是关于一个德国商人,在二战期间拯救犹太人的故事。电影里的主角舒特拉为了拯救犹太人,花了大量金钱,安排犹太人在他的工厂内工作,使他们逃过被送往集中营的厄运。战争完结,舒特拉耗尽了他的家财,但有一千二百个犹太人因为他的善心得以生存。

一直以来,对所有流浪或被遗弃的猫狗而言,渔农自然护理署(下简称“渔护署”)的四个动物管理中心,就是牠们的集中营。所有被送往管理中心的动物,只要在四天内没有人认领,就要被注射致命药物。而根据渔护署的程序,只有动物的主人才有权领回牠们,一般市民不能直接在管理中心领养动物。若是捉到剪耳角的猫,渔护署职员便会扫描猫身上的芯片,并把资料传给爱护动物协会(下简称“爱协”)以确认是否属于猫只领域护理计划(CCCP)下的绝育猫。爱协确认资料后便会前往渔护署把猫接回中心,并由兽医检查及观察数天,一切正常后才通知负责义工来把猫带回原居地。

渔护署的“动物管理中心”如捕获流浪动物,若动物无主人认领将在4天后人道毁灭。

若是没有芯片兼找不到主人认领的猫,除了极少数被挑选送往动物福利机构供人领养外,其余的,在制度上可算完全没有生存机会。毕太在过去的二十多年,在这一道道程序中找出了灰色地带,成功救出无数险被处死的生命。

毕太已经六十一岁,二〇一八年初刚刚退休,不过她仍继续工作,没打算停下来,因为在过去的三十四年她都把钱花在猫身上,几乎没有积蓄,现在即使退休了,但猫仍然等著她去救。

每个星期,她和几个朋友都会分别致电渔护署,询问动物管理中心有否收到猫,除了被人投诉而出动渔护署捕兽笼捉到的猫,还有被人捡到的以及被人遗弃的。“我的能力只够做港岛区,找几个人分头问,如果他们有收到猫,就找人扮猫主去报失,再授权我去赎回猫。”一直以来,不少关注动物权益的人都批评渔护署制度僵化,宁愿把猫人道毁灭,都不愿让有意救猫、领养猫的人直接到管理中心救猫。

因为在过去的三十四年她都把钱花在猫身上,毕太几乎没有积蓄,现在即使退休了,但猫仍然等著她去救。

死亡前的灰色地带

等不到渔护署改变政策,毕太用最直接的方法把猫救出来。“事实上是不可以这样问的,只能去报失,但我们不断打电话,他们也没我们办法。其实有很多灰色地带,只要不做得太明目张胆。”

与毕太见面之前,曾听过一个江湖传闻,她赎猫的举动连渔护署职员都动容,一捉到猫就主动通知她。“以前有位职员好善良的,会告诉我捉到幼猫、老猫,问我救不救。我就会找人打1823报失,不过现在他已经离职了。”能够于集中营中拯救无数只猫,毕太没有强劲的后台或特别过人之处,靠的只是一个小女人的坚持,有血有汗地劈出了一条小路。

一九八四那一年,她由筲箕湾搬到西环居住,第一次接触了街猫。“我妈在公园发现有猫,便把剩下的饭𩠌带到公园喂猫。”那年代社会上对于动物保护没有甚么支援,街猫的绝育、医护等问题都由她自己处理。“一开始只有一两只猫,很快就变成十只猫,于是有了绝育的概念,自己带牠们到兽医诊所绝育,那时绝育费也要几百元,我的钱只够帮猫囡绝育。”

她赎猫的举动连渔护署职员都动容,“以前有位职员好善良的,会告诉我捉到幼猫、老猫,问我救不救。”

至于她与渔护署的往来,则在数年后开始。那时候她每晚都会到西环至西营盘一带多个地点喂猫,有一天渔护署在她的地头捉了一只猫。“叫我去管理中心认猫,在那里看见很多猫,几十只困在一个笼中,很惨。”

渔护署职员把同一日捉到的猫都放进一个大笼里,四天后,如笼里的猫没有人认领,便全都送去人道毁灭。“求职员让我救一些走,他竟很好地让我救,我只能拣些年青的,牠们的生存能力比较高。”由那天起,她差不多每个星期都到薄扶林的渔护署动物管理中心救猫。“刚开始时带走了很多猫,曾经一趟车载不走,要分两次,这二十几年来领走多少只猫?数不了。”

现在如果要从管理中心领回猫狗,认领人只需付上十一元的“动物羁留所费用”。但在九十年代,若要认领动物,除了定额的动物羁留所费用外,还要支付以日数计的膳食费,认领一只少则数十元,多则百多元,不贵的,但要救援的猫却有很多。

“后来他们都任由我去领猫,但我没有这么多钱,一定要取舍,有时只能救一些入住时间较短时的,因为可以付少一些手续费。当时与我通报的职员很好,有时会把被人遗弃的猫偷偷放在门口让我拿走,这样就不用记录入册,不需要收钱。

“我没有这么多钱,一定要取舍,有时只能救一些入住时间较短时的”

在灰色地带游走,最麻烦的是今天能做的事情不代表明天也可以做。在“内应”离开管理中心后的一段时期,不但没有人来通知她去领猫,即使她主动报失,也未能领到猫。“例如我报失了一只在加路连山道不见的猫,他就会说在加路连山道找到的猫才算是我的猫,若在旁边的棉花路找到的就不算是我报失的那只猫,不会通知我来认领,难道猫是没有脚不会走的吗?”

她觉得不合理,与她的义工朋友写信给渔护署,要求署方清楚说明报失猫的程序,情况才有改善。现在虽然没有人主动通知她,但至少当她向渔护署查询某一地区是否有捉到猫时,对方都肯回答。“不知道他们有否说谎,但也没有办法,必要时凶一点,问的时候不要过份客气,亦不要吞吞吐吐,‘真的没有猫?是不是看漏了?’有时是需要斗无赖的。”

毕太每个星期认领出来的猫,少则几只,多则几十猫只,她没有可能把所有猫都带回家中。从管理中心救出来的猫,毕太会先把牠们带到爱护动物协会绝育,然后再把猫放回原居地。“渔护署在哪里捉,我就在哪里放回,曾经赎回四只猫,一只在赤柱、一只在山顶、一只在香港仔、一只在柴湾,结果我用了三个小时来安置牠们,用了四百多元车费。”她会选择深夜时分才放回猫,为避免与人起冲突。“有些人是因为讨厌猫才叫渔护署来捉,所以他们看到我放回猫一定会不高兴。”

毕太退休前是街道清洁工,薪金微薄,为了猫,她付出大部份所得,即使当她陷入财困时,她宁愿一天打两份工,也不会弃猫于不愿。

如果遇到初生的小猫、特别亲人的猫,她会把猫留下安排领养,受伤的猫则留下来医治。街猫在室内住久了,也不适合放回社区,所以病猫医好后,亲人的会安排领养,若是长期病患或是不亲人的,就留在毕太的家裹,由她继续照顾。她的家就成为猫只收容所。“这只有猫爱滋,不知甚么时候会病发;这只盲了;这只很乖,可是已经十几岁;这只样子很美,但是疯癫,除了我不让其他人踫;柜底还有几只极怕人,连我也难以见到牠们露面,只会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才出来觅食;有些猫小时候亲人,长大后凶人,连我都咬,怎会有人愿意收养?”她的家,最高峰时有一百零八只猫。而现存的四十多只猫,全都是老弱伤残,滞留于毕太家里。

毕太退休前是街道清洁工,薪金微薄,为了猫,她付出大部份所得,即使当她陷入财困时,她宁愿一天打两份工,也不会弃猫于不愿。“如果没去渔护署领猫,我会空闲得多,可是过不了自己。曾在渔护署看到一窝初生猫,想起自己家中已有很多猫待照顾,便不打算再领牠们出来。可是最后我走出了门口还是折回头去赎猫,赎了出来再打算,因为我很明白如果这次我不赎牠们出来,下次来就再不会见到牠们。”

这一大群猫,旁人觉得负担,她则视为动力。“我带著这么多猫,不会有人肯把房子租给我,所以不管多辛苦也要买楼。早上七点上班到三点,然后晚上在酒楼兼职,十一点放工。那时常常说只要有人肯出钱,要我擡棺材我也去。曾被猫咬伤进医院,趁著医生巡房后偷走回家照顾猫,然后再偷溜回医院。”她庆幸当年咬紧牙关挨过了,现在退休了也不用烦恼租房子的问题,才有能力继续救猫。

书本封面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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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猫》

作者:石乐彤(采访/撰文) ;叶汉华(摄影)
出版:三联书店(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