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三年读同一篇课文 港少数族裔宁赴珠海升学:终于识讲广东话

撰文: 陈芷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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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题:以下哪一位是现当代文学作家?A. 白先勇 B. 白韵琴 C.白只 D. 白居易。
香港土生土长、巴基斯坦裔、现于珠海就读大学汉语系的戴文浩和范孝贤,秒速异口同声地回答:“白韵琴。如果唔系,就系白只。因为呢两个名好似听过。”对文科生而言,这道可是送分题。曾考中文科的会考生,就读过白先勇的《蓦然回首》。
二人回答时的那份自信,显得有点滑稽。但更滑稽的是, 教育局两度调整“中国语文课程第二语言学习架构”,花2亿元支援少数族裔学习中文,然而并没有对症下药。文浩和孝贤中六考过DSE后,才发现“即使升上香港大学,唔识中文,根本连一份杂工都揾唔到。”读了六年中学,中文方面却一无所学,走至绝景。
去年,香港有第一批南亚学生到珠海升读大学,读中国语文,回港后当上教师。文浩和孝贤是第二批留学生,文浩:“终于学到中文的感觉很好。”艰涩词汇背后,是一线曙光。
摄影:吴钟坤

二人少时是邻居而认识,就读同一中学、大学,情同兄弟。中六后,文浩(右)醒觉中文的重要性,日常跟孝贤(左)以广东话沟通,勤加练习。

少数族裔学生:冒号?系咪即系两点?

少数族裔学生的中文课程与主流学校程度参差,并非新鲜之事。少数族裔学生完成中学后,实际的中文程度如何,记者于访问之初,跟文浩和孝贤做了一个小测试。如成语题,浅易的“九牛一毛”、“目不识丁”,他们都不懂其意,却懂得较艰深的“指鹿为马”、“指桑骂愧”,孝贤:“呢啲都系喺呢度(大学)嘅时候学的。”他能说出中国四大名著;小学读过唐诗,轻易地能背出《静夜思》,但至于“东东、西西、南南、北北,哪位是文学作家?”他们就一头雾水。

孝贤甚至说,现在才掌握到句号和逗号的用法。记者问:“那冒号呢?”他说:“冒号?系咪即系两点?”中、小学根基不好,升上大学,他们对中国语文的认知变成每个范畴略懂一二,就像手中拿著几块小砌图,图画永远缺了一口。

过往六年中学,他们学的中文其实是什么?

文浩练习写作。

中文都是从电视剧学回来!

文浩与孝贤,二人中文能力之别,正正反映教育政策的问题。文浩就读地利亚修女纪念学校,小学以英语为主,不谙广东话。小学四年级,因父亲失业,进到直资的伊斯兰教小学,同学虽是同乡,但校内同学之间却说中文,自觉与别人格格不入。“我有努力过。”他说。中文课上,老师要求同学站立诵读课本,考起文浩,老师不清楚他的程度根本跟不上,每逢小息都罚抄,抄了几年,不解其义,嘥气!

至于孝贤,父亲认为学中文好重要,让他进到主流小学,可惜在家里、幼稚园时期没有接触中文甚至广东话,吃力却又追不上其他同学的进度;六年小学生涯,中文成绩“稳定地”徘徊合格与不及格的边缘。他自嘲是留堂班的忠实粉丝,每天留堂疯狂抄写,“抄到抄唔完,老师都话算啦!”他笑言所学的中文,都从TVB电视剧里学来的,大台剧《创世纪》许文彪的金句反而倒背如流。

升中了。孝贤爸爸说:“读伊斯兰学校,起码会拜过一次神,总比读主流学校,冇拜过神的好。”于是,孝贤从主流的小学,又回到伊斯兰的世界里面。

二人现时就读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的对外汉语系,是一个针对非华裔学生而设的汉语课程,课程有深有浅,同时要认识中国文化,比香港的“中国语文课程第二语言学习架构”课程更为全面。

一篇课文读了3年,究竟是哪课文?

程度参差难分班 三年读同一篇课文

然而,香港只有一间伊斯兰教中学——伊斯兰脱维善纪念中学,班上学生自然来自五湖四海,有的像文浩,小学以英语为主,不谙广东话;有的是华裔学生,有的则像孝贤,于本地小学毕业的少数族裔,中文程度却停留在小学二、三年级的程度。面对程度参差的同学,老师脸上的汗滑落下巴,孝贤还记得当年中文老师一时不慎言,吐了一句:“唉,真系唔知点教。”那叫学生如何是好?

教育局指,在制定的“学习架构”底下,让各间学校根据主流的中文课程内容,调整和设计非华语生的中文课程和教材,做到所谓因材施教,让非华语学生达到与同龄本地学生相若的中文水平,尽早融入主流中文课堂。每年推行此架构花费了二亿元,每所取录非华语生的中小学获得约80至150万元资助,用于额外聘请教师或教学助理、研发自家校本教材等。听来慷慨,说得漂亮,却为何推行四年,效果成疑?

因为学生中文水平之参差,连分班教学也成问题。伊斯兰脱维善纪念中学的中文课,按程度分成三级。入学之初,孝贤进到最高级别的华裔学生中文课,记得当年读过岳飞,还有《琵琶行》,“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此句应出自《兵车行》)孝贤:“可惜,我读到中三都唔及格,才降到下一级。”开课时,老师发现有学生原来又什么都一晓不通,“佢又话由浅入深,从我的家有爸爸、妈妈……学起。咁梗系及格啦!”文浩:“最深刻的中文课是《我家有七口人》,‘我的家有爸爸、妈妈、姐姐、哥哥、弟弟。’我读了三年。”他说中一至中三遇到好老师,学到一点中文,升上中四,换了老师,又得要重读《我的家有七口人》。不断轮回的课文,于少数族裔的学生而言,犹如紧箍咒,前路与课程一样迂回。

就这样,时间过去,他们升上中六。

一般而言,非华语生都会先应考相等于初小程度的国际试GCSE(普通中学教育文凭考试)中文科。“但老师冇理,觉得我哋(中文)唔会考DSE,就冇乜要求,又由头开始教。”

给文浩和孝贤的中文小测试,香港人识唔识?请点击下图:

去年,香港有第一批南亚学生到珠海升读大学,读中国语文,回港后当上教师。文浩和孝贤是第二批留学生,文浩:“终于学到中文的感觉很好。”艰涩词汇背后,是一线曙光。

珠海对外汉语架构较全面

二人现时就读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的对外汉语系,是一个针对非华裔学生而设的汉语课程,课程有深有浅,有课本范文,将古代故事翻译成白话文,大概是香港小五、六的程度,例如会读到“谗言”这些较艰深的词语;较难的部份是中外民族、中国文化、商务普通话课等,例如中国文化课先从象形文字学起;中外民族读到各地的文化习俗,当中同样牵涉到很多词汇。至于写作练习,要求300至400字左右,大概是小六至初中的程度。跟香港“学习架构”之别,在于能涵盖从文化意涵到日常生活各方面。

从拼音学起

当然,这课程的程度与本地生汉语系仍有一段距离。但孝贤认为他们的专业就是“learning mandarin as a second language(中文作为第二语言)。”对于连广东话也未学好的少数族裔而言,那种靠抄写、背诵的传统教法根本不适合,“我觉得华裔与非华裔的学生的教法要分开。”在珠海,老师先教他们拼音,一周一课广东话课,其余以国语教授。文浩现在能以广东话对谈:“我𠵱家讲紧嘅广东话,都系喺呢度学。上堂录音,返去写返拼音再记。”中文难在写的是一套,说的又是另外一套。广东话与中国语文应分开两个范畴学习。孝贤好记得一些同学单靠死背,日常说话会把书面语当成口语:“我的名字是……”、“我今天到了……”

“将来我们能将呢度(珠海)所学的这套教法,带回香港少数族裔学校。”孝贤说。

;中外民族读到各地的文化习俗,当中同样牵涉到很多词汇。

假若当年我进到对面的小学……

孝贤说,好记得当年文浩拿著小一入学报名表,站在两所小学之间,犹疑不决。后来,孝贤进到本地小学,文浩入读以英语为主的地利亚修女纪念学校,一路之隔,却走上不同的命运。“如果畀我再拣过,我一定会入对面𠮶间。”文浩说。就读主流小学的孝贤,说得一口地道的广东话,却成长于被排斥之中,“因此小学的生活,对我哋嚟讲系好模糊。”他们被歧视的经历,笑中有泪,过去种种,后文再续。

后文:孝贤、文浩跟另一位同乡同学做KOL,成立“打死不离三兄弟”的组合The HBA,网上拍片谈歧视、两地生活、身份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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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08年起,少数族裔学生若以中文作为第二学习语言,可根据中文能力和程度,应考英国试制的普通中学教育文凭考试(GCSE)、相等于初中程度的普通教育文凭考试(GCE)、国际普通中学教育文凭考试(IGCSE)的中文科或香港中学文凭考试(HKDSE)乙类应用学习中文。少数族裔考生可根据以上考试的中文科成绩,连同自己文凭试其他必修及选修科的成绩,经联招报考本地资助院校。据各大资助院校数字,非华语生经大学联招(JUPAS)入大学的人数,近3年由40多人增至逾20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