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按摩师傅 工作外的“真实”世界:视障者的生活也可丰富开心
西九龙中心的8楼像一个凌乱的抽屉。废弃的过山车轨、不再时兴的溜冰场、美而廉的美食广场,还有在人流之中小心跟着引路径、笃笃笃撑着手杖走的盲人。小心翼翼地行走的盲人与视觉讯号纷陈的商场,就如一个鲜明的比喻 ── 在视觉霸权的世界,视障人士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道路,融合其中。记者走入其中一间店,从漫不经心的谈话开始、再让他们搭着手臂一起行走,尝试感受按摩师傅店内及店外的世界。
撰文︰吴世宁 摄影︰马熙烈
店内日常
早上11点多,师傅们一个一个地上班。人未入店,导盲杖的“笃笃”声先传入耳,师傅们听到声音便互道早晨。刚到的师傅把手杖挂在墙壁挂钩上,心里牢牢记好位置,才不会拿错他人的手杖。负责收银及接待、全店拥有最好视力的刘小姐也上班了,她扭开收音机,让干巴巴的时事资讯、DJ歇斯底里的嬉笑怒骂,或稍稍迟滞于时代的金曲,填满一天的空气。
如是者,盲人按摩店的一天开始了。
那些曾经看见的
早上,客人未到,叶师傅把手机放在耳边听歌,一首一首地转换。问叶师傅在干什么?“我在试听韩国音乐,看看喜不喜欢。”
“当时接受不了。不知怎样面对前路。一个大男人,大小便、吃饭都要人帮忙,觉得没有尊严。”黄师傅忆述。他初时还拒绝进食,体重跌至98磅,“多得我有班小学同学前来探望。他们是基督徒,于是带领了我信耶稣。”康复后,黄师傅先学点字、走路,并进入了警察体育游乐会,成为该会多年来唯一一位按摩师傅。
20多年来,很多光怪陆离的事也在按摩房里发生过,他已见怪不怪 ── 有个CID走入去,腰间系着手枪,即使躺下也不肯解开;有个法国女人一进去,便把衣服脱光,原来想要推油;帮飞虎队按摩最辛苦,肌肉发达,黄师傅要出尽全身力气去按;还有90年代一个因常常游水而要做按摩的小女孩,近几年再找他按摩,原来转眼间,不但已长得亭亭玉立、还当上了律师。
自从2015年从警察会退下后,黄师傅现于这家按摩店当兼职,一星期上两天班。如今,黄师傅每个月也会到教会当义工,免费帮人按摩。“还有一个牧师免费帮人‘飞发’,我们加在一起就是‘非法按摩’了!”黄师傅冷不防又讲了个笑话。
80后的心光同学党
晚上8点多,建国刚做完最后一个客人,便匆匆地收拾行装,太太则坐在一边等他。“约了一班心光同学!”建国说。西九龙中心的盲人按摩店愈开愈多,也意外地聚集了一班心光校友,把他们重新拉拢在一起。
建国、建国太太和杰仔先从8楼走到7楼的一家按摩店。率直粗豪的建国有如顽童,大剌剌走入店内:“喂!拉闸放狗啦!”他大力地拍打好友张师傅的肩,又恶作剧地把储物柜门拿走,哄得众人格格大笑。好不容易人齐了,一行8人便出发吃饭。弱视的建国已算视力最好,走在最前,其余的配成一对对,让视力较好的带着视力较差的,像一节节火车一样走动。
走出按摩店
“刘小姐,九龙餐室6号餐唔该!”坐在床上的叶师傅大叫,请刘小姐帮他买外卖。“你睇吓,我地噏下就有得食㗎啦。”叶师傅笑说。的确,按摩师傅因为要随时准备有客人上门,一般请刘小姐帮忙买外卖;即使上厕所,商场也为他们特地设引路径,引向一条幽僻的小路,帮助他们避过美食广场的热闹人流。长期守在店内、在外面也走不一样的路径,让记者特别好奇师傅们在按摩店以外的生活。
见到身边一班视障朋友始终未能敞开心扉,走出视障圈子,他感到可惜:“我觉得要行出自己的圈子,有嘢要去面对!怕出去同人同台食饭,怕人哋要招呼佢,咁唔通唔会食?要等协会搞盲人聚餐先报名?”
跟杰仔的一餐饭 ── 谈及真实的盲人世界
杰仔一向较安静,话不多。但见过数次面后,约他单独吃饭,刚坐下话就接连地流出,几乎未停过。杰仔回忆从前:当年他在心光读到中三后,被学校安排外读,到一般文法学校上课。踏出熟悉多年、大家同等同样的心光校园,走到混杂吵闹的社会,成为唯一一个“视障学生”── 可说是杰仔人生中第一次走出盲人圈子的尝试。“当时我的同学跟我说,‘出到去,不要特别奇怪。同学找你玩,你就要跟他玩’。”杰仔说。他记在心里。
“同学们好接纳我。”杰仔忆述。“那你们有成为朋友吗?至今仍会联络吗?”我问。“没有。其实他们没有歧视、排斥我,我已很开心。”杰仔说。 杰仔谈他对世界的愿景。他对于按摩行业差不多算是大部分盲人的唯一选择,不算太灰心。但他说:“假如,盲人也整面包,或成为理发师,那就真的做到融合了。但我只可以说,世界会慢慢变化,理想不可以定得太高,希望可建基立业,一步一步地来。”
杰仔亦说,为何上次大伙儿吃饭后,在巴士上的他会说“感觉好特别”。“我好开心,可以让你看见我们的生活!我们可以很顽皮,可以玩得好放,可以玩电话。”他说,以前电视有套讲盲人的励志剧,情节夸张,把盲人的能力放大、也夸大了在现实生活所受到的歧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