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姐前半生】21岁来港打工 梳起不嫁做妈姐:女人也可自立
麦颜玉一把长辫自入行做妈姐就没剪短过,至人渐老去白发每天掉去,剩下一小撮她便盘髻梳起,依旧是自梳女。从踏出家门那天,她就决定终生不嫁。21岁落到香港打住家工,主人家唤她“颜姐,颜姐”,这样一唤就半个世纪。
她在四户人家打过工,凑大手抱婴儿的少爷仔、陪过家里小姐出国读书,再回港伺候家中两老,至2003年才退休离开那个伺候30多年的家,当时她已73岁。一班梳起不嫁的姊妹很多都仙游或已告老还乡,剩她一人住进观塘公屋单位,静静地安度余生。当年拒绝过多段良缘,她终究有没有后悔过梳起不嫁?
摄影:钟伟德
1920年末,广东一个村镇,麦颜玉与双亲和弟妹住在茅屋,家旁田野遍地,一家七口摘桑砍蔗种田维生依然穷困。父亲欲女儿嫁个好人家,女儿却不依。少女离家前一夜,爷爷告诉她的命途由自己决定,要不由父母主持婚姻,要不出城谋生,若去打住家工当妈姐做自梳女,即代表往后没有伴了。
麦颜玉心意已决回答:“我踏出这个家门就愿意终生不嫁。女儿家为何不能自立?”她拒绝由父母决定下半生与哪个男人过,要像顺德、中山附近的同乡姊妹一样,即使民初战乱后,不能再以养蚕取丝或务农维生,此生亦不愿靠男人养,坚持自食其力,只要以后能自主地养活自己,往外跑当工人也好。
历史小百科
妈姐(音:马姐)是南中国的传统风俗,大部分都是自梳女,即是未婚女子将头发盘起像已婚妇一样,并在资深妈姐面前进行自梳仪式,扎起一条大松辫,穿白衣黑裤,以示终生不嫁,拒绝婚姻及有性行为。
她们多是来自广东顺德,当年曾以缫丝为业维持生计,但1930年代丝绸业式微,不少自梳女依然希望自食其力及经济独立,不依靠男人养,因此远赴南洋(即今天的马来西亚、新加坡)、香港和澳门等地当家佣。
妈姐会与姊妹结义金兰,凑钱买间姑婆屋退休时入住,并互相承继资产。
妈姐市场竞争大 薪酬高够买几十袋米
表姊妹都在香港当妈姐,互相照应很快为麦颜玉找到住家,但几乎每户都要带孩子。事头婆问她识唔识凑BB,“我21岁女未生过怎有经验,但都话识识识,乡下家里几个细佬妹都我凑大嘅,佢就请咗我做妈姐”。自此,人家叫她“颜姐”。
颜姐的第一户在佐敦唐楼一个小小单位,像今天厨厕合一的㓥房格局。她至今说起仍一脸厌弃,说屎塔和厨房在同一位置好恶顶,心里埋怨乡下间茅屋比这里还好,所以当时做一个月就忍不住跟人家告辞,过海在中环威灵顿街找到另一户。几年后北角马宝道有户出价40元月薪,说之前的妈姐都被吓跑,看看颜姐有无本事搞定家中刁蛮小公主。
30、40年代的妈姐是一个自由劳动市场,港英政府禁止人口买卖,大户人家没法买卖妹仔,就聘妈姐入主家里打工。 一个大户通常出价30至50元,与电车司机或普通文职相若,薪水比工厂女工更高,买得起几十袋白米,够吃够穿还能寄钱回乡。
一个大宅四个妈姐 全年无休“一脚踢”
颜姐在1970年代来到半山罗便臣道的唐家已有另外两个妈姐在,逾千尺的大宅,一个煮饭,一个打扫清洁,她就是“一脚踢”,平日忙东忙西还要照顾小姐少爷。后来唐家四少出生,她搬进两个少爷的房内睡,如保姆般日夜看顾,起得比所有人早,睡得比所有人晚。“唔系好早啫,6点几起身,自己梳洗下就开奶给少爷仔饮,有时叫两个家姐起身返学。”
几年后她贴身照顾的四少也上幼稚园,她送少爷上车由司机接送后,又开始忙家务,折好少爷仔的衣物,执拾他的玩具,少主不久放学回来,又黏着颜姐嚷着去街玩。别家孩子爱在街上哭闹,她照顾的少爷仔却乖巧听话,很少发脾气扭计买玩具,有心事就躲到房里,不让家人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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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小姐越洋陪读三年
家里四兄弟姊妹在90年代到英国留学,两个少爷读寄宿学校,两个小姐升大学。颜姐以为也功成身退,安份留在半山大宅伺候主人家,谁知大小姐在伦敦住了三个月,发觉起居饮食无法自理,颜姐又飞过去照顾。那时她已50多岁,心里依然牵挂着小姐,“唔想佢放学返嚟又要煮嘢食,又要自己洗,自己执地方”。
一个老佣人身在异地,出入只有离家几街之隔的超市和面包店。有日天气好,她多走了几条巷看风景,马上迷路,身上没电话没地址,只有面包袋上印着一个邻近家所的地址,又担心家里煲落汤,小姐回来看不见颜姐不知怎办。颜姐心慌起来四处问路:“你识唔识听我讲呢啲话呀?”90年代英伦街头竟有人听懂广东话,教她花几镑乘的士回到面包店,就能认路走回家。
老佣人大概只认得面包店和附近的街景,亦不惯英国生活。她言语不通看不懂电视,小姐少爷说放假带她去玩,她却宁愿在家静静休息。这样伦敦香港来回三年,几个月飞一趟照料小姐,又几个月留港打理住家,直至孩子们都在当地读毕大学,个个生活安定后,她才安心回港继续照顾唐家两老。
“身体不争气了挨不住,要退休了。”
那时家里已有个菲佣姐姐,她就传授外佣煮中国菜,要她抄在簿上,梅菜蒸肉、鱿鱼肉饼的精髓学不来,简单的中国香料和炒法也想菲佣学懂。“我有日都会走,想她好好伺候住家不怠慢。”
终于到走的一天,是她70多岁那时,有段日子经常浑身不舒服,有日买𩠌回家见头晕,等不及小巴就截的士说上半山,司机见她面青口唇白问婆婆不如载去医院,老人家坚持说不用,死顶回到家才整个人软下来,“我就知道自己身体不争气了挨不住,要退休了。”
她抚着心叹息说离开唐家大宅那天“个心都好唔舍得”,菲佣姐姐哭着叫她留下。“每份工都不能打一世。我话我走喇,妳好好照顾两个老人家。”说罢就掉头搬着几袋衣物和物品上了的士,走得很潇洒。
做了大半生妈姐,她说没什么家当行李,离开时一架的士也载得完,开往姊妹的家暂住。同样是退休妈姐,人家在土瓜湾有间姑婆屋安老,还分租一间房给颜姐,颜姐却身无一物。“讲出来唔怕失礼,我哋咁多年要养家,初时15蚊一个月,10蚊寄回乡,剩下5蚊只够自己日用,就算之后老板加人工,有几多寄几多回去,哪能像其他姊妹有余钱储起供层姑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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