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虫人间.上】走进千计居所“大肆杀戮” 㓥房与豪宅灭虫记
Dave(化名)三十几岁,工作是替人灭虫。向他打开房门的陌生人住在豪宅、唐楼、公屋、㓥房,引用昆虫研究员Marlene Zuk 开的玩笑,人类比起死亡似乎更害怕昆虫。因此不顾一切,当有一个有效灭虫的陌生人,他们可以容忍他看见自己最私密的居所面貌,容让他掀起床板、打开柜桶,窥见无法加以修饰的自己。
摄影:吴炜豪
曱甴也有国籍之分?
灭虫打工仔的日常,是吃饭的时候一个客人打电话来,说家中有曱甴,他咬著嘴里的汉堡一边报价,八百蚊,两个单位一起做可以减些价,是呀,老板定下来的,我没能讲的,靓女。
接触Dave(化名)之先,是有朋友找他公司灭虫,发现这个人得到走进别人家门的通行证,观察尤其细致。而他总说自己的观察没什么价值。他戴一副圆眼镜,黑背包,普通青年一个,做灭虫已逾十年,对于灭虫可以口不停说上半天:曱甴分德国蟑螂及美洲蟑螂,有不同应对方法;老鼠分三种,小家鼠、黑家鼠及沟鼠,凭囓咬声及咬痕可以估计鼠群大小;白蚁相对干净,会筑起他们独有的泥路;床虱最难断尾,骨头包肉身,很坚硬。
人却是肉身包骨头,高度个体化的社会里头,家门房门挡下世间一切社交烦扰,灭虫的人偏偏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去,短暂窥见各人最私密的居所,使人困扰的虫一般擅于躲藏,他翻开床板、打开抽屉落药水,在那几小时的工作里头,看过很多家庭相片、墙壁的痕迹、内衣和面衣,死寂的物件竟是最好的明证:原来其他人,从贫到富,这样活著。
墙上一点点血迹 回收店一家与床虱同居
床虱长4至5mm,怕光,白天藏在缝隙,夜晚出动吸血,与人相视时可以装作灰尘不动,吸完血在床褥留下排泄物。床虱繁衍力很高,很难完全根治,在灭虫界别来说算是很难搞。
第一次令Dave宁死都不想接的单,在某区的一间回收舖,对方找了很多间灭虫公司也没人答应帮他做。Dave上门去看,客人原来是回收店老板,一家四口上居下舖,店的环境满是纸皮污水,沿著楼梯走上一个阁仔,昏暗而封闭的空间,就是他们的家,厕所取水的痕迹到处也是,一阵味,他几乎是硬著头皮,直至看到墙上一点点的血迹,他能猜想是这家人看见一只床虱爬出来就按死一只,此后在这空间继续吃饭、睡觉,每日如是。
开初他连门口也不想入,想到床虱跳上身,那个环境太恶劣没得避,架生可能要换,上了身就有排搞,但转头看见老板的年轻女儿就在楼下跟阿婆讲价,十二个三、十二个四,为了那一两毫子,老板的仔也很后生,如果不帮手,“环境差过㓥房,我做嘢做完就走,佢哋系个度住㖞。”最后他和同事用垃圾袋装起所有架生,穿上惨白的高级防液衣,替公司接下了这工作。
综援婆婆分期付款灭虱
很严重的情况,他无法用言语形容,于是播放手机里面一条影片,虱爬满了厨房洗手盘,一点一点血棕色蠕动著。床虱怕光,他工作时处理的居所,大受精神困扰的客人的居所,肉眼都尚且看不见什么,影片中床虱白天也出现,证明情况有多坏。原来是九十多岁的阿伯自己一个住公屋,照顾不了自己,与床虱共居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最后身体日差送进了医院,遗下床虱满巷,家家户户都投诉。
“电梯门一打开,虱在地上爬来爬去。”没有跟阿伯一起住的仔女最后找来他们帮忙灭虫。他收起手机说:“通常有自理能力的,情况去到某个临界点你就会去揾人处理……我觉得人最惨就是活到老没了自理能力。”
房屋署会免费处理公屋白蚁问题,但项目不包除虱,有领综援的婆婆透过区议员找到他们,哭著请求分期灭虱,公司于是特别优惠给婆婆。“如果你体质过敏,虱咬的痕可以一星期不会消,半夜咬到你睡不著。在好节俭的情况下也要洗这笔钱,可想而知有多困扰。”
有单身男子一个人住,赤裸上身纹了一双鹰,他就猜是不是年轻时候他也疯狂过,因何事家徒四壁,一部电视一张床,以一个精神病患的身分住在这里?
直击灭虫一刻:
美女因一只曱甴call灭虫
很多时候白天去完了公屋单位,下午就会接到单子要往豪宅单位灭虫,Dave见过一对情侣长得像模特儿那般高而美,只因一只曱甴而请灭虫公司;有些福建人自己住在土瓜湾唐楼,另一个豪宅单位租给人住;有些人不停买,把衣物堆满了柜桶,压在底的衣服几乎没穿过上身。
访问那天他刚好去了有钱人的家灭虫,整间屋干净明亮,但女屋主的心事像床底的灰尘污垢,毫不保留的扫出来摊在阳光底下,六十几岁看起来像五十岁、强悍的女人,老公因柏金逊失智,要坐轮椅进出,她替他冲凉煮食,最后忍不住请来外籍男佣工看顾。怎料男佣趁她不在时打她老公、又偷他们家的钱,最后报警收场,老公住入医院。
一个钟的灭虫工作变成三个钟,他听著女子说话,看到男佣工的房间放著她给工人买的名牌床褥,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见到男佣工床前有个天主像又想,谁说信教的就是好人?她喜欢拍照,给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讲完心事又分享相片,而老公的轮椅泊在一边,“我想她很抑压很闷吧,个女又住外国,我觉得我们像心理医生,说什么生命好似个心电图有起有落,你今天最低点呀,迎接最差的时间过去就有光明啦。”不过最后没有贴士,他吐吐舌笑。
扫走虫的尸体,生活行进
Dave去旧唐楼的㓥房工作,左边一间是上楼无望的小情侣、中间住著一个单亲妈妈洗碗凑住两个仔、右边一间,一个女仔和黑人男友,还有一间看见墙上的照片,屋主的老婆在大陆夜场拍的即影即有,相中女子相貌娟好,经过一楼一放学回家的小朋友,一个个栖身的盒子,他有时想,真惨,有时又想,谁有资格说这样的生活一定不温馨?
写到这里没讲到什么虫,到头来终究是人的故事,他其实喜欢倾开心事居多,不开心的关于钱的他无意触碰,他很尊重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但有时是别人主动说话,如喃喃自语一些平日没人听的话,“像我跟你倾计,大家都会有个外壳,但当我入到你的屋,你最赤裸的模样已经让别人完全看光,他们把睡房、床、柜桶都交给你,自然地作剖白。”那么扫走虫的尸体,一场杀戮清洁之后,大家通常不再有机会再见,灭虫人就功成身退,一切如常,生活行进。
Dave做灭虫,有时会被质疑太年轻了吧,他说社会好像为职业分了高低,他跟自己说,不要太在乎别人说的话。详看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