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主题曲.二】偷渡到千万身家再破产 伯伯落户青衣看破红尘

撰文: 吕嘉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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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某山头的行山客都知道,这山上“住”了一个79岁的伯伯。他每日七个小时在山上,视山头上的简陋的棚仔为他“大半个家”,每天都舍不得下山。在他前半生,“谷鬼气”三只字叫高薪厚职的他,偷渡来港做个异乡人,变成洗碗工。当他逐步晋身至经理级,又因“谷鬼气”三只字,叫他自创门业,赚过千万生意。人生却给了他一次叫他百思不解的修炼,叫他赚来的钱都蚀掉,由800呎大房住回几十呎的板间房。他的人生如何造就《青衣是个好地方》一曲?

全叔一个人住,但以山为伴,不觉寂寞。(郑子峰摄)

为啖气弃高薪厚职偷渡来港 

 徐仲全(全叔)唱完歌开口就说:“人呢就要乐观,天跌落黎当被冚,人哋话唱歌可以医好多病,唔使睇医生。当时我唱歌好难听,我睇书话,就算系嗌一个钟都好。我现在唱歌几好听㗎啦。”访问到后半部分,才发现全叔这般豁达,是要倾过家、荡过产、寻过短见、死过翻生才学回来。

全叔1938年出生于广州,本来在内地算是高薪厚职,却觉得不受重用,郁郁不得志,30多岁时“谷鬼气”之下偷渡来港,从事他形容为酒楼里“最烂”的工作——楼杂。楼杂即是酒楼杂工,负责一切粗重活,例如洗碗、搬重物、执拾台布。选择做个“酒楼仔”,因为可以借钱,又有宿舍。对初来报到的异乡人来说,有瓦遮头,可借钱填饱肚子,能解决生存基本便是大幸。

做了三个月楼杂,一天下午落场时,他看到经理在餐牌写“洗先生留座”,他大胆上前跟经理说:“经理,百家姓里头没人姓洗,只有人姓冼。”全叔回想,当时自己真的很有幸遇上贵人:“其他人应该闹死你:你咩料啊,洗碗仔。”但经理没有反而再叫他写其他字,然后问他属什么部门,他回应“洗大饼” (洗碗),经理就让他转职楼面侍应,薪金由300元跃升至700元。

全叔因为执着,弃高薪厚职偷渡来港,但现在学会放开。(郑子峰摄)

从楼杂升迁至经理 不忿老板待薄 

 几年之内,全叔由楼面升迁至部长、主任,后来跳槽到第二间酒楼做经理。如是十数年过去,他亦已经年过半百。 至90年代初,他替一个老板打了四年工:“𠮶度好大,百几张台,个老细好招积,觉得我应该同佢做,佢营业额一年千几万。”他当时月薪一万八千五百,新年时老板给了他一封大利是,说:“顺顺利利,鸿运当头!”打开利是封,原来是二千元。其实老板过往给的利是也只有五百元,“他的意思是,畀多你啦!”那时做酒楼没有花红,更没有双粮,他深感不忿:“我付出代价同你做,行政、人事、卫生、管理我一脚踢。你有冇搞错,畀二千蚊我,当我系咩?”于是全叔“谷鬼气”跟老板说:“你明天请个人来做经理。”老板一呆:“你唔系咁啡(音:fe4)我啊?”全叔回应:“系你啡我啊,你太多钱喇,你瞓金枕头喇。”虽然口骂老板,但让全叔不忿的可能是命运本身:“你又冇文化,abc都唔识多只,但你赚到钱,系你命水好。”

全叔1980年时拍的照片。(受访者提供)

自立门户转盈为亏 破产回到最初的板间房 

于是全叔索性在荃湾海坝街自己开酒楼,虽然只有廿多张台,起初生意却不俗,头三年加起来有过千万营业额。那时候还有几年便回归,在荷兰和美国的亲友都叫他移民,不过他没有:“我都成六十岁啦。全世界我觉得香港最好。” “天算不如人算”,全叔感叹:“我打工就同人赚到盘满钵满,自己就唔得,呢啲命水嚟嘅。”后来政府在他酒楼门前建排污渠,因为太臭,新客熟客都少来,生意转盈为亏,赚来的钱都几乎全蚀掉。在回归之前,酒楼结业,他宣布破产。他卖掉自己800呎单位还债,住回板间房,就像初来香港时一样。辗转廿年,得到过的东西又失去,像没来过一样。

在山上会闷吗?全叔说不会。散步一小时,唱歌一小时,耍太极一小时,时间很快就过,每次都舍不得下山。(郑子峰摄)

寻过短见 “上天唔俾我去”

有天全叔买了一支白兰地,喝了两、三口,举头望见天花板,取一条电话线系在天花板,站在椅子上将电话线套在下巴下。那时他“好大打击,我心谂,点解会咁㗎呢?不过上天唔俾我去。如果当时我双脚一踢,就不会坐在这跟你说话了。当时我一拉紧电话线,哗,火辣感觉,好痛,心谂,咁死法惨唔惨啲啊?”

于是他下来了,又继续喝白兰地:“瞓足三日三夜,然后便冲冻水凉,系咁冲。当时仲系热天,冲完喺到唞吓气。同自己讲,我呢世人好又做过坏又做过,乜都做过,从新开始。从当日开始冇咁执着,睇嘢不再只顾自己,睇得开咗。” 全叔按下人生的restart掣:在酒楼打工,一个人住在板间房。

近60岁时抽到青衣的公屋,不久后便发现邨附近的山头。他将火后烧焦的树木斩下,担泥上山头,铺平地面,托退休的泥水工人帮忙在搭了一个简陋的棚仔。既然独居公屋,他就每日七个小时都在这“大半个家”唱歌、拉二胡、耍太极、跟朋友谈天说地,舍不得下山。

 不留恋昔日光辉 在青衣山头唱歌最与世无争

一天,全叔自学二胡期间,起身伸展,举头见飞机飞过,低头见大船低鸣驶过,顿觉“青衣呢个地方真系几过瘾”,于是写了第一首歌:“青衣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有桥梁,海上货轮吹鸣笛,天上飞机常升降。”后来将它扩展至十二首。

回想大半生人,他有过三个女人,最终还是孑然一身。他住过近千呎单位,也住过板间房;住过港九新界,最喜欢还是青衣,此时此地:“呢到空气好,哇,人都长命几百年,唔系几十年。现在秋天,西南风吹黎,食人参、饮猪肉汤都冇咁润。所以上到嚟都唔想落去,但系要落去咋嘛。几幸福!”

他在访问初时曾轻轻道:“人生既嘢就系咁,神神化化,谂得多冇用,唔识谂冇用,太识谂都冇用。”似乎是颠簸半生过后悟出的道理。记者问他,有后悔放弃大陆的一切来港吗?他说:“佢地退休金好过香港㖭,但我唔留恋。我喺呢度,钟意唱几耐就几耐,几过瘾,唔使谂咁多嘢。”

“我𠵱家喺呢度,钟意唱几耐就几耐,与世无争,清风扣喉凉,任饮心凉,几过瘾,唔使谂咁多嘢。”(郑子峰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