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制造》摄影师重游旧地:当时曾想拍下全港公屋、草根躁动

撰文: 陈铭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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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中秋、阿屏和阿龙三名年轻人同游和合石坟场,与他们日常面对狭窄又挤满杂物的200呎公屋不同,穿梭墓碑,跑跳之际,坟场竟然令他们更自由、更舒服。他们在那一年,永远年轻。青春早逝扣连九七隐喻,《香港制造》是研究香港电影其中必读的一章。
公屋是戏中主角的主要生活场景,不少评论指出,这种狭窄局促的环境,制宰年青人的命运。摄影指导柯星沛回忆,当时陈果只得一份剧本,以及刘德华公司送的5万呎过期菲林,每日开戏人手连演员只得8人。戏里戏外,限制一样的多。“因为剧本讲的是草根阶层的故事,有古惑仔、社工、失职的父母,所以环境一定是找公屋拍。你不会在戏中见到中上环半山的豪宅。曾经我想将全香港低下阶层不同种类的住宅都拍进去,因为冇钱,做不到了。”
摄影:卢翊铭

柯星沛说:“如果说人生中最难忘的拍摄经历,第一就是《香港制造》,第二是《点五步》。两者都在沙田公屋取景。”(卢翊铭摄)

【香港制造】成长于沥源200呎公屋的青年:砌完高达冇位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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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屋环境压迫 草根躁动

访问当日,和柯星沛游走禾𪨶邨,他边走边回忆拍摄趣事。曾经出现在他镜头下的平台单车泊位、天井和走廊,他说的起劲。“如果说人生中最难忘的拍摄经历,第一就是《香港制造》,第二是《点五步》。两者都在沙田公屋取景。”

回到20年前,《香港制造》导演陈果37岁,柯星沛40岁,本应是大展拳脚的盛年,香港电影却面临危机。他记得那时“韩国有能力拍好电影,台湾减少进口香港电影。当年一半电影从业员都为生计而转行。”根据政府统计,1992年的香港电影海外票房有18亿6,000万,2014年只有3亿。

正当柯星沛也开始思考去留之际,他的朋友陈果找他吃饭,餐厅的卡位上放有一份剧本。原来他们都是沙田友,陈果住沥源,柯星沛住愉田苑。“他对我说,老板拒绝开戏,这份剧本就是《香港制造》的原型,但当时还未取这个名字。陈果边说边吃,到最后突然提议:不如我哋拍!你做摄影指导,得唔得?”柯星沛在此之前主要担当导演,《香港制造》是他首次掌镜之作。

当一个人没有任何私人空间,连一张床也要拉出来,自然令人躁动。现在柯星沛想来,当时没有太刻意经营,只是顺从思路,从环境压迫角色。(卢翊铭摄)

阅读过剧本,柯星沛觉得,既然大家是沙田友,何不取景自己最熟悉的社区拍摄?故事有失学古惑仔、学生自杀和包二奶等小市民生活日常,如此贴近社会,公屋狭窄的空间能为角色带来压迫感。当一个人没有任何私人空间,连一张床也要拉出来,自然令人躁动。他利用光影将铁闸投射到墙身、中秋从窗花远眺,以及天井四周围起的栏杆。对于影评如此分析,他说当时没有太刻意经营,只是顺从思路,从环境压迫角色。

于是,主角屠中秋的家是陈果问朋友借来,没有向房署申请。现实中的街坊没有向他借酱油,而是和保安一起上门投诉嘈音。有一幕中秋想用折凳打烂电视机,“阿Sam(李璨琛)真的打不烂电视机,折凳也打坏,陈果将计就计,叫他把电视机抛到天井去。当时我们先留意天井有没有居民行过,然后才叫他快手抛出去,抛完他要立即走。”

拍摄期间,大家都辛苦得没空想戏名,直到有人问起,陈果想了想,决定叫《香港制造》。柯星沛笑着反问:的确在香港拍,唔系咩?(卢翊铭摄)

重重限制中的香港制造 

当主流电影环境崩溃之时,柯星沛觉得,恰巧制造机会给“Indie嘢”,尝试不一样的拍摄电影方法。这份关系,呈现在刘德华公司送给陈果的5万呎过期菲林上。在电影行业中,不管成本几低,摄影师绝不使用过期菲林,被认为是“不能犯的错”。“电影公司每逢开戏,会向菲林厂订购一定数量的菲林,假如一部戏订购10万呎菲林,拍掉9万多呎,余下的菲林能退款就退款,若不足以退款,就会存放在电影公司,直到过期。过期菲林最大问题是,摄影师无法控制拍出来的画面色调,画面会微粒粗及偏色。收到那批菲林后,我按品牌、日光、夜光及过期时间分类,尝试令拍出来的画面质素较为连贯。”

所以,看《香港制造》,其实是看用过期菲林拍出1997年的沙田。菲林过期年份平均5至7年,最久远有10年。用1987年的菲林拍1997,中间十年过渡期人事变迁,由一张张过期菲林拍出。这批菲林尘封期间,可是经历过八九六四、移民潮、股市狂升港人暴发等历史。

《香港制造》讲的就是草根阶层的故事,古惑仔、社工、失职的父母……(卢翊铭摄)

“其实我怎样做,都改变不了过期菲林的先天性缺陷。”柯星沛说,而这句话或者可以与回归类比。“但我转念一想:为什么不可以将它变成电影的风格?我想,这是香港第一次有人用过期菲林拍电影。”他不忘补充一句,《香港制造》成功夺得当届电影金像奖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新演员后,行业开始规定,过期菲林不能免费送出。

除了菲林限制,资金紧绌、人手短缺,能够完成这部电影,极度消耗工作人员心神。他回忆,饰演弱智阿龙的李栋泉兼任副导演;他本人摄影、打灯、电工,陈果除了导演,还兼任道具、运输、场务、美术。后期副导发烧,没有他戏份的时间,他就半昏迷坐在凳上。“例如刚拍好上一场,大家打算拍下一场讲遗书的戏。有人问:遗书呢?陈果立即跑落街买,未写好?陈果即席挥毫:亲爱的阿屏...好辛苦啊当时!”

辛苦到大家都没空想戏名,直到有人问起戏名,陈果想了想,决定叫《香港制造》。柯星沛笑着反问:的确在香港拍,唔系咩?

拍出年青人的反叛

《香港制造》是香港制造的电影,意义不止于此。与屠中秋有关的公屋、伦理、社会议题、全都是香港独有的,专属一个时代一个地方。柯星沛觉得,电影还是诉说年轻人不信任成年人世界,不满成年人代表的、现存的社会制度。中秋生命的起落,是年轻人对上一辈的家庭、教育制度的反叛和不满。

他记得,电影曾在日本和法国发行,当时观众看到沙田的200呎公屋,非常惊讶。“他们会发现,原来香港有不少人住这样的地方。其实电影永远探讨人,情感是普世的,不同的是表现的手法,以及每一个城市的面貌。”

柯星沛记得电影曾在日本和法国发行,当时观众看到沙田的200呎公屋,非常惊讶。“他们会发现,原来香港有不少人住这样的地方。其实电影永远探讨人,情感是普世的,不同的是表现的手法,以及每一个城市的面貌。”(卢翊铭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