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20年】一个女生三个国籍:香港没有让人活得有尊严的自由
文字工作者Ava (化名) 有3个国籍,3本护照。香港特别行政区护照是一种无个性的宝蓝色,内页绽放著俗气的紫荆花;英国护照是皇室暗红,但里面几乎没有一个盖印;加拿大护照的深蓝比香港再深一点,封面上有3只狮子,印上拉丁语句子“a mari usque ad mare”,英译是“from sea to sea”,从这个海到那个海。
“我从来不喜欢香港。”在香港出生、加拿大成长、又回港工作的Ava说。若3个国籍只能选一个?“加拿大。”但又不如此轻易跟香港割裂。“作为一个写作的人,香港带给我许多外在的刺激。”但亦不宜久留——“香港有自由,但那是很表层的自由。对我来说,可以live with dignity也是一种自由,但香港没有。”Ava说,想起近期纸皮婆婆被拘捕的新闻。
香港出生 六四后随父母移民
Ava是个长发娃娃脸女生,眼睛画上外籍华裔女生爱化的粗黑眼线,说话是夹杂英文的ABC腔,但并不如某种回流港人的装腔作态。她拥有3个国籍,是意外也是计划。Ava 1988年在香港出生,父母一个是教科书编辑、一个是中学老师。“他们两个很重视民主价值,89后特别担心北京以更强硬手法管香港,所以便想移民。”1990年,因应民意需求,总督卫奕信推出“英国国籍甄选计划”,向最多50,000香港人及其家眷提供居英权。Ava妈妈二话不说帮全家申请。是故,Ava在香港此城籍外,拥有另一个国籍——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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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种族多元 无“异族”之感
但因为Ava妈妈始终对英国这个殖民帝国不抱好感,加上有亲戚在北美,Ava家人最后选择了移民多伦多。当年Ava 6岁,再正式拥有另一国籍。 Ava对多伦多的记忆是清晰但琐碎——她记得第一次万圣节不知道要扮装,结果成为了全校唯一一个没有扮鬼扮马的学生;她记得冬天下起白茫茫的雪,跟朋友仔以雪砌屋,还砌了一个大象形状的滑梯;还有满街吹落的蒲公英,她以青草跟花编织了一个花环。虽是移民,但Ava在加拿大全无“异族”之感:“加拿大本身种族很多,你不会觉得自己是the Other (他者)。”
但Ava 10岁时,家人决定回流香港,原因是“闷”。Ava伤心透了,有反抗有哭闹,但10岁的小孩有何力量?Ava于是回港升读小六。但她对密集的课堂感到难以适应,尤其数学——以往只应付简单的加减法,忽然变成繁复算式。“回到香港,就觉得好讨厌这个地方:空气污染、灯光好亮、没有四季、好structured,而且好成绩大哂。”Ava说。然而她亦成为这个制度的“优胜者”。她升读名女校、会考26分,中文科作文更夺得A级成绩。“但我不喜欢这个城市。”Ava说。
回港后又逃离 到蒙特利尔的皇家山
中五会考后,Ava终得以逃离——她先到美国威斯康辛读书,但此大学城单调得只有青草地和大学生,她于是申请转校到加拿大蒙特利尔 (Montreal) ,读英国文学及政治科学。她是英国公民,为甚么不考虑英国?她低头想了想,说:“伦敦有剧场有二手书店,我都很喜欢。但英国越来越多富人投资,好多地区出现仕绅化,真正的creative却找不到自己位置。”
而蒙特利尔对她来说,就是“可找到自己位置”的地方。位于魁北克省法语区的蒙特利尔,到处可见欧洲式的露天广场和咖啡店,街上是白人、黑人、华人、戴头巾的穋斯林。Ava现在说起此城双眼仍发亮。她记得每星期六她都会走上皇家山 (Mount Royal) 看即兴表演,大家自带乐器来jam歌,有次曾有人带来人家装修时废弃的锌盘水管打鼓;她平时带手提电脑到咖啡店写论文,到了夜晚就有一班长者走来捉棋,即使未必相互认识都会battle棋艺;有时Ava早上推开房里的窗,会发现又是社区嘉年华的日子,居民在街上奏乐跳舞,自在的欢乐。
“我喜欢这种 spontaneity to neighbourhood (对社区的自发性)。”Ava说。但香港没有吗?戙起脚捉棋的屋邨老伯,那熟悉得记得你早餐A饮冻奶茶走冰的阿姐?原来Ava以往住的是中产大型屋苑,在那划成整齐方格的地区内长大,所感受的是规距和结构。但有关香港的其他,在她毕业后回港后才发现更多。
伞下之香港、拜金之香港 虚有其表的“多元”
这么讨厌香港,为甚么又回来?“我不喜欢香港,但不代表我对这对方没身份认同。”Ava第一次的政治觉醒在香港——当年中二,她第一次参加六四纪念晚会。回来后,她经历了雨伞运动,时时流连占领区,看著从狭缝忽然灿烂绽放的热情与希望。“我没有后悔回港。 因为我想在香港看见这里的改变——虽然不是想见到的改变,但作为一个写作的人,你会想bear witness to 重要的时刻。”一方面,从社会运动中Ava重新看见香港人的美好,但亦看见不可动摇、金钱至上的社会价值。
Ava厌倦了人们上大学前已盘算著选最赚到钱的“神科”、Facebook每年总热传“十大最赚钱的行业”。在香港,职业跟收入对等,收入又跟社经地位挂勾。“有次在兰桂坊跟律师、ibank朋友饮酒,有男生走来搭讪,当他知道我朋友的职业后明显对她们较有兴趣,似乎只想认识跟自己阶级相似的人。”而蒙特利尔所珍重的是多元和自我——艺术家、搞雕塑的、开咖啡店,理甚么赚钱不赚钱,每人的价值都可实现。而香港所谓的“多元自由”,Ava认为几乎是虚有其表。“常常说香港好free,无关税,it’s almost too easy to define freedom in this way,因为香港是一个trade hub所以需要这种自由。”她觉得自由还包括有尊严的生活。 为何阿婆七老八十要在街执纸皮?还要因为卖了1蚊被食环拘捕? 当社会褔利薄弱如此、贫富悬殊成了跨不过的鸿沟,谈何自由?
未来的快乐与痛苦
“我担心香港将来,尤其是回归后的人权状况。十年后报纸会不会甚么也不准写?不可在街上叫官员下台?”但后来她说但她其实不大担心。“我随时可以走。”当多数人只有回乡卡和特区护照,有人在想我城要不要脱共独立,Ava还有两个可落脚的国家。那现在是喜欢还是讨厌香港?“小时候想法较非黑即白,一是钟意,一是唔钟意。但现在这个反而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城市给我的stimulus。无可否认这方面香港很 rich,有的stimulus令我好嬲,有的又令我觉得好有人情味。”Ava说。印象较深的一幕是,有次她去长洲,傍晚时分店铺都关门了,拉上铁闸,但中间打开一道小门,透出黄光。Ava望入去,见到有人打麻雀,有人倾计或睇电视,与世无尤。她忽然觉得生活,或生命就该如此,不须有太宏大的追求也可快乐。
多重国籍给Ava出走的自由,也让她站在不同的位置看见这里的快乐与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