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还回乡证】张文光中国梦再露曙光 惟不孝之憾永无法弥补

撰文: 赵钟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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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9月26日,张文光坐上立法会议员专车,北上访问广州两天,于六四后再次有机会回到已多年未有踏足的神州大地,当天他自是感慨。时移世易,曾是爱国热血青年的张文(1970年代的中大新亚学生,多有个两字的暱称),如今就坐在位于新华社旧址的酒店的咖啡厅,娓娓道来当年的经历,还有北京向泛民主派人士发还回乡证后,对国家、民族错综复杂的情感。刚游日、游台回来香港的张文,就听到重发回乡证的好消息,但对他而言,“好消息”只是中共终于有人能一锤定音,修正自1989年后,历时27载的历史错误。对他们这一代爱国民主人士而言,拥有回乡证本应是与生俱来的国民权利:“得而不喜,失而不忧;我没有错,给我回乡证是应该的”。当然,现在北京修正过错,他与朋友都不会负面视之。他笑说:“做老师的,最开心就是见到知错能改。”

张文光表示,希望市民明白,支持民运本质上就是本土运动,不应污蔑晚会为祭祀神坛。(资料图片/李泽彤摄)

六四惊醒民主梦 泛民爱国情未改

严格来说,张文的回乡证从来未被“没收”过,只是在无声无息间,淡然失效。1989年,神州色变,在大学时期已希望能为国家的民主、自由、法制与廉政贡献一分绵力的张文,那年34岁,一直在社运精神领袖司徒华任会长的教协襄理事务。5月20日晚,超过4万名市民冒着八号风球,上街反对戒严、支援爱国学生。21日的大游行,更超过百万名市民参与;至五二八大游行,据报更有逾150万参与。那“门常关”的新华社也感受到市民的爱国情怀,启门开户。社长许家屯亲见市民、副社长郑华更请张文等人“入室”作客。风雨飘摇的五月,却是新华社的春天;香港市民支援爱国民主运动联合会,也正在这样常见风雨偶放晴的季节中正式宣布成立。

但六四事件最终在中共镇压下流血收场,不但改变了中国的命运,也改变了整个世代的香港人,在大时代的巨轮下,张文也无可避免地“被改变”。六四时在京被捕的香港学生姚勇战,被捕近一年获释放,却同时被没收回乡证。身在香港的张文,先后参与支援民运、黄雀行动、组织大游行、成立支联会等行动,当然不会莽撞“闯关”,试试自己的回乡证是否可用。

对张文光而言,在坚持建设民主中国、平反六四的大是大非面前,一纸回乡证根本微不足道。(张泽彤摄)

“我们可没那么天真,那时候回去?想被捕吗?”结果,与一辈民运领袖、政党领袖一样,张文选择静静地看着回乡证过期,过期后也没有申请续证;从八九民运后,也就“绝迹”于神州。

其后陆续有同道中人被拒入关,也有党友时而可北上、时而不可,更有左派透露,他在入境黑名单之中。回乡?不了,也不能了。

“要拿回乡证,其实一早就可以拿,中间很多人劝我放弃平反六四立场,但那不可能。”他严色道:“遗憾,但无悔!”因为对他而言,在坚持建设民主中国、平反六四的大是大非面前,一纸回乡证,根本微不足道,但遗憾二字,却日积月累,聚成千斤重担。

这也开始了一个荒谬的年代,爱国者不能回国的年代。张文不无感慨地说:“你爱这个国家,但这个国家不承认你的国民身分。”中国人却不可以回中国,特别是爱中国的中国人不能回他所爱的中国,无疑是一大憾事,更是一大错误。不只民主派认为没收回乡证是北京的失误,张文说,其实左派不少人都认为无理,甚至中共高层也自知理亏。但多年来,就欠缺一个拍板人一锤定音。

这个错误竟然年复一年地延续下来,结果泛民的回乡证问题,自1989年后缠扰了27年,直至今年才有突破,这个决定当然不是“石头爆出来”,而是一众有心人如鸭子划水般、多番奔走的结果,令张文感念的,正是这种有心之助。

虽然可以重新申请回乡证,但张文对何时申请,仍未有定案。“我会申请回乡证,但不是现在;我可能会在大陆有些事要做,但只会做忠于自我的事。”

平反六四不妥协 遗憾二字重千斤

虽然泛民和建制阵营在新闻画面上似闹得剑拔弩张,但背后却一直为民主派一张回乡证不停“走籴”,由董建华、梁爱诗、范徐丽泰、曾钰成、朱幼麟、汪明荃等,到近来李慧琼等,见证左派、建制人士都认同民主派的爱国心。另一方面,也突显没收证件不合理。“特别是曾荫权,他很努力……”张文大概不会忘记这些名字。

“被夺去回乡证的27年”,在民主派人士中生出了许多遗憾,而一度尝试填补这个遗憾的,正是前特首曾荫权,他在2005年力争包括泛民在内的全体立法会议员北上广州访问。

27年前,张文光(左二)与刘千石(左三)、李柱铭(左四)及李卓人(右一)等人,为平反六四站出来。对他而言,在坚持建设民主中国、平反六四的大是大非面前,一纸回乡证,根本微不足道。(支联会提供图片)

家国情怀薪火断 港独冒起叹奈何

当时,张文和党友搭上北上的专车时,个个难掩欢欣,李柱铭笑逐颜开地自嘲“大乡里出城”;当时仍未退出民主党的郑家富则拿着相机,生怕误过记录重要一刻。专车一路向北,驶过罗湖桥,张文一直望着窗外景色,连涂谨申高声喊着的“过了河啦!”似乎也没听清楚。

斯桥斯河,此情此景,对张文而言,是多么地熟悉、又多么地陌生。小小一条深圳河,却可能比台海还要宽;它隔着的,正是张文热爱、但多年来却可望而不可及的土地。八九民运前,他不会放过每个可以让他遨游神州的假期,不论是国家的好或坏,他都想亲自见证,但八九后,却只能短暂地踏足国家:“我是中国人,我关心这个国家的一切。这是自然不过的事。”张文是这样看待自身与国家的关系。

只是,这一代的香港年轻人,已难复见如张文般的爱国情怀,甚至有人趋向认同港独,认为香港要独立成国,才可以争取到民主,但张文对这种港独思潮大惑不解:“为追求一件难的事,而做一样不可能达成的事?”

他曾引用前《人民日报》社长邓拓的诗—“文章满纸书生累,风雨同舟战友贤”,形容当代知识分子的灾难与艰辛。

到今日,他认为民主派坚持30多年(自倡议民主回归始)的中国梦、民主梦、及其附带的艰辛与苦涩,是年轻一代不能理解。与记者言谈间,散透着一点责怪年轻人不愿读书、不愿多理解国家的意味;只是他厚道,没说出口。

张文也留意到,有人认为北京欢迎民主派申请回乡证是“拉一派,打一派”,借传统泛民主派打击港独;他一笑置之,对这种说法显得甚是不屑,更不想将重发回乡证与之扯上关系:“这事情年多前已一直在做,那时所谓港独还未成气候。这可能是其中一因,但不可能是全部。”

只不过,虽然可以重新申请回乡证,但张文对何时申请,仍未有定案。“我会申请回乡证,但不是现在;我可能会在大陆有些事要做,但只会做忠于自我的事。”他没有苏轼“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洒脱,而对家人,也感到歉疚。

张文光未能陪伴已仙游的父母回乡,成为他人生中的一大憾事。(李泽彤摄)

故居残垣待修葺 只是人面难复再

在没有回乡证的那些年,张文想起未能陪伴已仙游的父母回乡,看看那个他从未踏足的故乡,成为他人生中的一大憾事。张文是“台山”人,但地界多次重划后,听说故乡已不属台山,他连是否仍算台山人也说不清,只是地界变,祖屋却未迁:“很想回乡重建祖屋,我大嫂与内子曾回去,说祖屋已塌顶,但灶君仍在,还有块写着‘饮和食德’的石碑……那是父亲的东西,要好好保护,不然就是不孝。”孝义之事似乎还可做,但“似乎”终是“似乎”,成行之日,最重要的人已不可能在身旁。

除了对上不孝,对下张文也有所遗憾。如果说张文的父母亲的爱国情怀是“国中有乡”,张文则算是“有国无乡”,而女儿则是“无国无乡”。张文没有说80后的女儿爱国与否,只是说女儿访京后对大陆的杂乱无章生厌。张文看中国是好与坏都想看,因为他爱国;女儿却没有这种包容。

若他能在女儿小时,带着她多看中国,其观感会否可能有变?这个“可能”已然不再有“可能”。“要跟女儿看长城,已不太可能,她不愿去。”他笑说,但笑中带着悲伤。

27年后的今日,张文饮着Stella Artois,淡然坐在他昔日示威、静坐处之旁,玻璃窗隔住了两个不同时空的张文;记者前方的张文,两鬓纵斑白,但玻璃倒映中的张文,赤心仍鲜红,对民主香港、还是民主中国、乃至于争取民主的方式,他尚有执著。欣闻国家向富强、乐见百姓享安康,此心始终如一,纵使有没有回乡证,此心仍未变。

“张文的故事”说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世代。北京重发回乡证,也只是修正历史错误的开端,而非终结,张文以至香港人都知晓,接下来的路,仍漫长、仍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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