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分析】“战地医院”困局重复又重复 香港到底缺几多医生?
每年流感高峰期,市民例牌见到公立医院迫爆的光景:急症室和病房如战地医院般混乱、医护人员叫苦连天随后抗议、政府紧急拨款减压,几乎已是年复年上演的“既定剧本”。特首林郑月娥昨日(29日)亦宣布,多预留5亿元予医管局,又指在这“比较紧张的十星期、十二星期”,希望先以“最稳定”的手法处理人手问题,这个循环今年又继续“无限loop”。
但现实是,香港医疗资源缺口涉及的绝对不止“十至十二星期”,关键之一在于医生人手不足。现时香港医生对人口比例,每千人只有约1.9名医生,在国际上属于偏低,若要追上先进经济体,医生人手短缺并非一百几十人,而是一下子要增加一倍医生,亦即要“变”出逾万个医生。按照政府的纾缓措施,如聘请退休医生及兼职人手等,只属杯水车薪。就算今个流感高峰期勉强挨得过去,随著人口老化,医疗需求不断增加,下次还是会出现同样惨况。根据政府的医护人手规划,到2030年都解决不了问题。
要全面改善医疗人手问题,乃是牵一发动全身的改革,这需要先正面回答一个最基本问题:医生从何来?
食卫局推算人手短缺有低估之嫌 医生数目需大增八成
根据食物及卫生局2017年发表的《医疗人力规划和专业发展策略检讨报告》,香港于2016年欠285名医生,直到2030年将会欠缺1,007名。不过报告的计算方法,是以保持2015年香港医疗体系的服务水平为基础,仍然假设香港将来的医生人口比例,是每千人口1.9名医生计算。
可是外界早就质疑,每千人口只有1.9名医生,本身就是不合理地偏低。因为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国家的平均数,先进经济体每千人口约有3.4名医生,香港只得1.9明显少得过份,仅仅高于中国内地的1.8。
事实亦放在眼前,近年香港公立医院急症室要排大半天、流感高峰例牌迫爆,各大小医院变战地医院,已是荒谬当平常;就算不在流感高峰期,专科新症轮候以年计,排到死也见不了医生,这种有如第三世界的医疗状况,却是香港人的日常。如果维持每千人1.9名医生的水平,不但眼前的问题解决不了,未来香港人口老化,医疗需求只会不断几何级数上升。
所以香港医疗体系实际需要填补的医生,很可能远比《医疗人力规划和专业发展策略检讨报告》提出的数字要多。根据立法会资料,截至2017年香港有14,290名注册医生,按此推算,香港要追上发达国家水平,由1000人对1.9个医生变3.4个医生,医生人数需增加约79%,即约1.1万人,接近翻倍。
政策杯水车薪 难填人手黑洞
回顾政府过往及现时的提高医生人手方案,都是流于治标不治本。例如林郑月娥提出的招聘退休医生“回巢”帮忙,但他们可服务的年期有限;至于加快招聘私家医生当兼职,根据食卫局数字,截至2017年9月医管局兼职医生人数为366人,所提供的支援相等于约132名全职医生,相对现时欠缺的人手短缺属杯水车薪。况且以上措施只是在现有的注册医生当中勉强凑多一点点人手,只是塘水滚塘鱼,但现时的根本问题是医生总体人数不够。
林郑亦提到,本届政府已延长有限度执业注册医生(即非本地培训、获医委会接纳在公立医院服务的医生)执业时间,由一年变成三年。但实际上有限度执业注册医生人数不多,每年申请只有寥寥数十宗,成功申请的就更少,就算延长这些医生的执业年期,实际帮助都相当有限。
加强培训远水难救近火 本地医学院高层:教研人才难求
至于长远增加人手的政策,自然是增加培训本地医科生。政府过去10年已大幅增加教资会资助的医科生培训学额,由2005-2006学年的250个增至2016-2017学年的470个,增幅达九成,之后或再逐步增至600个。
不过大幅增加本地医科生培训学额,涉及的时间相当久。训练一位普通科医生需时至少6年,专科医生更需要10年以上。即使能大幅增加医科生名额,要这批医生准备就绪投入公立医院,也需要相当长时间,中间的空窗期又如何填补?
况且,相关改革将是牵一发动全身,须有医学教研人才作为配套,但教员既要有临床经验,又要兼顾研究和教学,人才难求。有本地医学院高层曾向《香港01》慨叹,医学院学额增加,教学硬件尚且可应付,最大问题是找谁来教,因为做得教授,既要有临床经验,也要懂教学,又要在研究上有成就,更要处理大堆行政工作,这些顶尖中的顶尖人才,在世界上本来就已卖少见少,但香港在人才竞争上往往却极之输蚀,特别是内地的大学出手极之阔绰,过去曾试过有内地大学向本地医科教授挖角,不但薪酬待遇更优胜,甚至可直接送上一栋别墅,本地医学院肯定开不出这种条件,教研人手竞争上更加捉襟见肘。
海外回流港人医生难执业 “廿蚊张”争取多年
所以本地医生人手供应不足,加强本地培训亦有局限,要将医生人数翻倍、在短期内追上发达国家水平更是天方夜谭。其实近年坊间都提出不少补救方案,希望为本港开拓更多医生来源。
其中一个较少争议的,是吸引在欧美先进国家读医的港人回流,因为他们懂得广东话和本港文化,与病人沟通应没什么问题。不过现时《医生注册条例》订明所有海外院校就读的人,均须在医委会的执业资格试中取得及格成绩,方能在香港注册成为执业医生。但执业试一向被指难考、及格率非常低,堵住不少有意回流香港执业的医生,情况时至今日都未见改变。
对此,立法会议员张宇人当然有“切肤之痛”,因为他的女儿和女婿正正是在外国读医,回流香港执业遇上困难。所以不论为公为私,人称“廿蚊张”的他近年积极推动医疗改革,后来更成为医委会改革的法案委员会主席。张宇人直至今日仍然极为关注医疗人手问题,也源于此。
英联邦医生、新加坡模式可确保医生质素 医学界可开绿灯?
坊间亦提出另一个可以确保医生质素的模式,即回复英联邦医生制度。在回归前,英联邦医科毕业生可毋须考试成为本港执业医生,不过在1996年9月《医生注册(修订)条例》生效,废除相关规定。虽然有人担心一些英联邦国家的医学院水准参差、也不懂广东话,但有本港医院联网的前高层向《香港01》指,回归前已有不少南亚的英联邦国家医生在公立医院服务,例如麻醉科医生本来就很少机会和病人沟通(因为麻醉科的工作就是“迷晕”病人),恢复招聘英联邦医生,其实只是回到回归前的常态而已。
至于医学会提出可以研究的新加坡模式,则是只要获新加坡医委会指定、全球指定约150间医学院毕业的医生,都可在新加坡有条件注册,于指定的医院提供服务和接受培训,若表现达标,就可申请正式注册。
以上两种改革方向,香港社会已讨论多年,但医学界过往态度冷淡,基本上没有进展。虽然近日医学界人士似乎对英联邦医生和新加坡模式的口径正面,但讲和做始终是两回事,难保日后又出现其他变数,因为说到底,医生也是凡人,若未来医生的供应增加,医生的收入、甚至饭碗会不会受影响,也是自自然然会联想到的事。
改医生执业门槛必触动医界利益 上次改革“和稀泥”收场
其实,吸引海外执业的港人医生回流又好,回复英联邦医生免试执业也好,新加坡模式也罢,要改动本港医生入场门槛,最后都会涉及修改法例,肯定要过立法会一关,最终又是一个政治问题。参考上次医委会改革的经验,这类改革一定会触及本地医生利益,随时搞至满城风雨。
政府上次提出《2016年医生注册(修订)条例草案》,试图改变医生团体控制医委会一半席位的格局,结果引发医生上街抗争、时任立法会医学界议员梁家骝拉布,未竟全功。最后得出来的医改方案“唔汤唔水”,医生团体的占比未有改变,完全无改变过现时医界内的既得利益格局。
改动执业医生资格本来就相当敏感,涉及医生工会既得利益,一不小心更随时会被政治化。但什么都不做,市民又要继续忍受急症迫爆、求医困难的窘境,问题更会随人口老化而不断恶化。唔想咁样,可以点样?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