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周报】请让普罗大众与你同行 ——致林郑月娥公开信

撰文: 黄云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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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长官林郑月娥女士台鉴:

透过传媒对外放风逾半个月,阁下首份施政报告终于出炉,看着那延续你竞选风格的蓝色和“同行”口号,想起你当选特首时对解决民生的踌躇满志。

此前,厌倦政治斗争、不忍社会再撕裂的香港人,确实期望你的施政新风,劳福线记者赞你有关心弱势的情怀,房屋线前辈信你有为基层安居的决心,政治线行家说你有显示自己并非“梁振英2.0”的善意;然而,这份史上最长的施政报告,洋洋4.9万字,有251项新措施,涉款最少达881亿元,虽可见你正努力兑现竞选承诺,但也令不少人失落,不但没有了标准工时、全民退保、重启政改,连你最看重的置业主导房屋政策,亦被指脱离社会现实,引起最大争议。

谢谢你有心要让香港变得更美好,但这“头痛医头”的施政报告,似乎未能为大多数港人描绘出更长远宏大而令人憧憬的蓝图;谢谢你邀请港人“一起同行”、“拥抱希望”、“分享快乐”,可惜的是,现阶段能跟得上你步伐、可预见光明前景、会感到开心幸福的,显然不是营营役役、为口奔驰、只有“生存”而没有“生活”的普罗大众;谢谢你每天工作17小时、连日马不停蹄向公众解释施政理念,但始终未能厘清以下各种矛盾和迷思,还望你在收获掌声的同时,亦请放下身段聆听意见,为港人缔造更多与你同行的机会。

这份“头痛医头”的施政报告似乎未能为大多数港人描绘出更长远宏大而令人憧憬的蓝图。(路透社)

你说要照顾各阶层住屋所需却未能急最有迫切需要的基层所急

民生问题看似千头万绪,而今天香港最根本最迫切的是房屋问题:私楼售价指数升至339点,住户供款入息比率达67%,公屋轮候册申请破27.78万宗,另有20万人蜗居极不适切的㓥房;根据港大民意研究计划在施政报告前夕的期望调查,有94%受访者认为,政府最需要处理房屋问题。

犹记得你多次强调自己出身基层,年幼时一家七口与另外数伙人蜗居湾仔板间房,平时要屈在床上做功课之余,能获热水洗澡也觉得是恩赐,这些成长经历理应令你比其他官员更“贴地”、更能体会基层辛酸;就在大家翘首以盼你会大刀阔斧觅地建屋之际,你提出以置业为主导的房屋政策,既推出“港人首次置业先导计划”,又主张“绿置居”和“白居二”等资助房屋恒常化,以取代部分出租公屋供应及加快居屋流转,从而提升目前仅48.7%的自置居所比率。

这政策公布后,等待入市的中产自然大表欢迎,有能力的绿表富户也摩拳擦掌,中等收入的白表小资亦跃跃欲试。然而,那将近28万户正在苦候出租公屋的基层家庭,却像是被你不闻不问地晾在一边,仍然要无止境地等公屋再起多一会儿。

尽管你多次强调,原则上这并没有减少也没有增加公屋供应量,你又说这是要照顾各阶层所需、回应市民强烈诉求、重燃不同收入人士的置业希望,但所谓“事有先后,用有缓急”,你不但未能急最有迫切需要的基层所急,反而在未来五年公屋建屋量维持9.45万个、远低于《长远房屋策略》所订定14万个的情况下,以“损不足而补不足”的方式拨出公屋单位去满足置业需求,这难免令人质疑你重中产而轻基层,甚至把“有居者”和“无居者”作“阶级分等”,令草根阶层蒙受更多不必要的社会歧视。

特首林郑月娥曾称,年幼时一家七口与另外数伙人蜗居湾仔板间房,现在的基层儿童却境况类同。(资料图片/钟伟德摄)

你说房屋非商品却进一步把房屋推向商品化

根据联合国《经济、社会及文化权利》公约,每个人都应该享有“安全、和平、有尊严地居住某处的权利”,而政府的功能,就是保障人民的生存和生活,包括为大家提供适切居所。因此,我们十分乐见你提出“房屋不是商品”的说法,毕竟港府过去多年经常把“安居”、“置业”与“致富”混为一谈,令“房屋”在很大程度上沦为炒卖工具。

然而,令人大失所望的是,你不但未有任何“房屋去商品化”的措施,例如租务管制、房产空置税、累进差饷、减少卖地增建公屋等等,反而以置业主导房屋政策,等同制造更多供市民买楼的机会,令他们更热中购买房屋这种“商品”,诚如影子长策会成员陈绍铭所言,这使更多人加入赌局——一个进入后就不想楼市下跌、令楼价和租金继续居高不下、导致贫者愈贫富者愈富的赌局。

你在记者会上提到,市民若能拥有自己的房屋,对社会的稳定是很好的基础,然而,这正正令你跌入鼓吹“房屋就是商品”的迷思。香港理工大学应用社会科学系李健正教授所撰《香港房屋政策的政治经济学》一文指出,房屋作为“交换商品”有两种特质,其一是为住户提供居所的“使用价值”,其二是可以长久保存、具备升值潜能的“交换价值”,而过去多年的楼市失衡,就是源于港府为了减少公共住房的资源投放、尽量鼓励市民自置物业,导致楼市往往强调房屋的“交换价值”多于其“使用价值”,造成疯狂炒楼乱象。

加上政府依赖土地买卖收益和地产业界对本港经济之影响,房屋的“交换价值”基本上已经涵盖了社会上流各阶层的利益,以致有大部分中产阶级,动辄就把物业价值的增降,视之为政府管治优劣的另类指标,令政府一直被他们的置业需求牵着鼻子走。在此情况下,你更需认清当前房屋的“交换价值”大幅高于“使用价值”的矛盾所在,并循更多令房屋“去商品化”的途径,扭转这个失衡的局面,以免市民继续饱受楼价飙升、盲目追求房屋“交换价值”之苦。

置业主导房屋政策,等同制造更多供市民买楼的机会,令他们更热中购买房屋这种“商品”。(梁鹏威摄)

你说市民置业诉求强烈却遗忘节衣缩食的供楼之苦

你在施政报告中提到,去年推出位于新蒲岗的“绿置居先导计划”,超额认购近18倍,故认为即使是住公屋的居民,也有一定的购买能力,故主张日后以更多“绿置居”单位取代出租公屋。这引伸了不少问题,究竟有多少绿表住户有能力置业?就算他们有置业能力,置业又是否唯一选择?

截至去年12月,本港共有251万户家庭,目前总自置居所比率为48.7%,即有约122万户家庭,拥有所居住屋宇单位的业权,当中包括私人楼宇和各种类型的公营房屋,而在约110万户公营房屋住户当中,扣除已经拥有住屋业权的31.7%住户,就余下约75.6万户家庭。依林太所言,扣除当中19%的长者住户和16%的综援住户后,剩下的49万个住户当中,有部分有能力的家庭可循置业阶梯向上移,以腾空公屋单位予有需要市民。

这当中有多少人有置业意欲呢?参考新蒲岗当时收表1.6万份计,即大约占3.3%,是否反映“强烈诉求”,就见仁见智。但关键的是,那些富户所以能有数百万元积蓄买楼,全因他们过去一直居于公屋,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住屋支出,不用为奉还楼宇供款节衣缩食。以政府统计处的《2014/2015年住户开支统计调查结果》为例,从“按房屋类型及商品或服务类别划分的住户开支比重”分布可见,出租公屋、资助房屋及私人房屋的住户每月平均开支分别为13,275元、26,075元及36,728元,其住户开支比率则分别占其总开支的12%、38%及41%,而其外出用膳及食品开支,则分别是46%、30%及22%,从中不难看出,没有供款负担的家庭住户,在日常消费上明显较为轻松和宽裕,相信亦较易达致储蓄的目标。

事实上,据金融管理局货币统计,截至2017年6月,本港的住户供款入息已经高达67%,是1997年金融风暴后的最高位,远超过去20年的平均水平45%,金管局的经济报告就警告,一旦本港利率微调3%至正常水平,住户供款负担比率就会飙升至87%,由此可见,倘若政府“一厢情愿”地满足部分市民的置业诉求,不断创造有利环境供他们入市,他们可能要为利率的上调或楼市泡沫担惊受怕,甚或会影响原有的生活质素。

另外,美国经济学家David Blanchflower和Andrew Oswald,曾于2013年发表一份关于置业率和失业率的研究报告,以美国一些州份如亚拉巴马州、密西西比州及南卡罗莱纳州等为例,当置业比率上升一倍,其后的失业率也会上升一倍,故提出“置业影响就业”的论点,认为置业会损害人力资源的流动能力、拉高上下班的时间和成本、甚至乎压抑新企业成立的机会。上述研究未必适用于所有经济体,但作为一地首长,实有需要正视有关调研,并责成有关官员作出详尽分析后方能行事,否则难免予人药石乱投、缺乏理据之嫌。

林郑接受《明报》专访时指出,80万个出租公屋单位已足够应付基层家庭需要,意见引起社会争议。(资料图片)

你说要仿效新加坡房策方向却忽略当地补贴和公积金购屋计划

你早在参选特首付间,已经提到日后的房策理念“类同新加坡方向”,并提倡减少兴建公屋以增建更多“绿置居”,而你近日也在施政报告记者会上提及,香港人之所以羡慕新加坡的公屋制度,是源于它以出售为主,令大家最终都享有固定资产。然而,你在追求新加坡高自置居所比率的同时,却忽略了当地政府不会以“积极不干预”之名逃避主导角色,以及各种先决条件。

参考立法会秘书处《新加坡的公共房屋》文件,新加坡自1960年代开始,已经把提出“自置居所”列为国家目标,以增加国民的自豪感及国家归属感,当局不但推行各种措施包括填海及强制收地等,以建立大量土地储备、兴建公共房屋;更因应不同住屋需求和负担能力,为不同住户提供多种置业阶梯,制造房屋单位流动性,甚至实行多项提出“购屋资助计划”,出钱出力地鼓励新加坡人自置居所。

新加坡建屋发展局为负担能力不同的准置业人士,订定了各项购买组屋的入息资格限额,由2,000新加坡元(折合11,517港元)至10,000新加坡元(折合57,585港元)不等,此举令八成新加坡住户都符合购买资格。在2011年前,组屋通常以市价的70%发售,但在物业市场升势持续的情况下,有关售价早已与市价脱钩,令其仍维持在市民可负担的水平;另外,建屋局亦把组屋的供款入息比率定为30%至35%,以确保其不会超出住户的负担能力基准水平。

与此同时,新加坡亦为组屋的自住业主,提供多项财政资助计划,例如当局准许市民使用中央公积金购买居所、提供建屋局房屋贷款、以及中央公积金购屋津贴等。据统计,新加坡目前有80%组屋业主均使用公积金存款支付每月的按揭供款,根本毋须再为偿还供款而作其他现金准备,而建屋局的贷款上限为单位售价的90%,意味着市民只需持有一成首付便可“上车”,最长还款期30年;首次置业的人士,最高可获高达40,000新加坡元(折合230,342港元)的额外津贴,而低收入的住户,则以递进的方式提供津贴,即收入愈低的合资格住户,可享有愈高的津贴额,而最多则可获发合共80,000新加坡元(折合460,684港元)的特别津贴。除此之外,当地还设有育儿优先配屋计划、多代同购优先配屋计划、已婚子女优先配屋计划、租户优先配屋计划等等,灵活地把组屋优编配予各式各样的合资格人士。

反观香港的“绿置居”,我们不但没有系统地建立土地储备措施、符合各阶层的配屋制度及各项津贴,计划一旦大幅扩充而不加调整,反而可能会“有害无利”。如香港大学经济及工商管理学院助理讲师阮颖娴指出:其一,日后总公屋及资助房屋数量中,用以出租的比率会减少,当“绿置居”一旦被“买断”,而住户的收入或资产高过公屋富户上限时,就不能要求他们迁走腾出这些本来是公屋的“绿置居”;其二,“绿置居”没有订明收入门槛,以二人公屋富户收入上限8.6万元、三人富户收入上限11万元为例,他们的收入高于居屋限额的5.2万元,但却可以用200至300万元购买“绿置居”,难免有人会质疑,当公屋是给最穷的人、“绿置居”是给次穷的人时,那些有钱至此的富户,是否不应该享有购买资格。

新加坡建屋发展局为负担能力不同的准置业人士,订定了各项购买组屋的入息资格限额,令八成新加坡住户都符合购买资格。(新加坡建屋发展局)

你说要我们“拥抱希望”却在各种不作为中扼杀我们的希望

对于政府而言,房屋问题归根究柢仍是土地供应的问题,但《香港01》多次指出,这是捆绑香港发展的伪命题,因为香港缺乏的从来不是土地供应,而是一个敢于打破现有利益格局、重新分配土地资源的新政府。我们期望你展现有别以往特首的“新风格、新思维、新哲学”,亦盼望你由“公务员”转为“特区首长”的过程中,不止是充当“促成者”及“推广者”这类“第三者”的买办角色,而是有担当地从新定位为“领导者”,绝不含糊其辞地回应社会各种关键问题,例如在推展“港人首次置业先导计划”时,可具魄力地动用《收回土地条例》以收回发展商的闲置农地,又或肯尽快而彻底地解决棕地问题,就可建立大量令市民安居的土地储备。

正如影子长策会曾经撰文提及,假如香港有方法把全港270万个私人和公营房屋单位,平均分配给予现时的253万户香港家庭,那么实际上香港还有17万个剩余单位。然而,由于政府过往暧昧的置业主导房屋政策,令“房屋”偏离了“基本住房的权利”,甚至成为调控金融稳定的“投资工具”了。

你在谈论土地房屋问题时,两次提到“自由市场经济”,甚是引以为傲,但你似乎还未认清正是这所谓的“自由市场经济”,只是被扭曲了的“放任自由”,当你释出善意想和地产商合作“帮助”市民置业时,却遗忘了获取最高回报,从来就是商人的目的,当今市民的置业困难、楼市的疯狂飙升,地产商是最大的推手。当我们以为“好打得”的你,将会为香港人打一场敢于挑战地产霸权的硬仗时,你不但没有协助市民摆脱地产商的剥削,反而与之联手制造更多“楼奴”,完全漠视了你作为领袖理应保护社会整体利益的职责,这叫普罗大众从何“拥抱希望”,又如何能够真正和你“分享快乐”?

《孟子・离娄上》有曰:“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但当你面对外界有关“官商勾结”的质疑时,却反斥这种“扣帽子”的风气令你感到忧虑;回想你于2012年担任发展局局长期间,尚能顾及坊间对于“官商勾结”的疑虑赔钱收地,但你官至政务司司长时,却反口指“官商勾结”的指控没有道理。当政府的解说堵不住悠悠众口时,难道不应该自我反省、总结经验、主动跨过与市民之间的信任鸿沟吗?相信普罗大众仍然心存盼望,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与你同行。

敬颂

秋祺

《香港01》记者黄云娜 谨启

上文出自第82期《香港01》周报(2017年10月16日)〈请让普罗大众与你同行 ——《香港01》记者致林郑月娥公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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