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学判囚】十个公民广场的少年 三子背后那些人的故事
三年前,近百名学生冲入公民广场,引发大批市民声援,间接掀起雨伞运动的浪潮。
“重夺公民广场”未能将学生们心中的“真普选”诉求付诸实现,当年带头的学生领袖黄之锋、周永康及罗冠聪,亦于日前被判监禁。
三名学生领袖之外,当晚身处公民广场的年轻抗争者们,有些即将大学毕业,有些已经离开校园投身社会。到底当晚他们是怀著怎样的心情以身犯险?今日,面对“双学三子”判囚,压逼力度日益严厉,他们又作何打算,有何反思?
郑奕琳 中文大学政治与行政学系毕业生 前学民思潮成员
“我以往做的,已对得起香港。”
郑奕琳在学民思潮反国教时期已是“成员”,提到这个身份,语气仍略带自豪。她在雨伞运动期间走上前台,与黄之锋等其他学民成员一同绝食。她称,“我是926冲入公民广场的第一个女孩子。”
“当晚讨论行动时,我也是其中一个建议占领公民广场的成员,当时只是想做一点事,而我们认为公民广场是相对容易占领的地方。当时大家都很天真,某程度上来说是愚蠢。”学民成员在天亮前,全部离开公民广场,她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重夺公民广场前她心知会有法律风险。不过,她没有想到,战友最后会被判监禁。“如果当时知道有可能被判监,还是也会冲,甚至会在公民广场内留得更久才走。”
她对香港的政治现状感失望:“占领时,已觉得很沮丧,不知道前路在哪里。学民的四个诉求,连梁振英下台和重开公民广场都没有达成。大家很迷茫,之后又有本土派、港独冒起,甚至有些人会认同曾俊华这种犬儒思想。”
对于黄之锋、周永康及罗冠聪被判监,她认为“反而令事情有些改变”;“大概法律风险是抗争的必经阶段吧,毕竟对手是强大的政权。”
郑奕琳现已完成大学课程,准备今年毕业,这位小妮子她不仅参与过学生运动,亦曾任梁家杰前议员助理,2016立法会选举时为公民党谭文豪助选。“我在这个圈子已见识了很多,之后想做记者,见识多一点。”她也表示,毕业后,可能不会再冲了,“以前是学生身份,很自由,没有负担”,未来想换个身份做点别的事。“我以往做的,已对得起香港。对于黄之锋他们三个的付出,我也佩服他们。”
Terry 中文大学工程学院学生
“如果再发生一次,还是会选择冲入去。”
苏启铭 理工大学电子及资讯工程学系学生
“双学判囚后,大家似乎更加团结了,公民广场的象征意义又更大了。”
Terry考入中大后开始关心基层和社会议题,9.22罢课后与中学旧同学苏启铭一起在公民广场外集会,听到“大台”号召,又看到有人推开公民广场门,就一同冲入广场,但他们强调自己并非“双学的人”。
苏启明也表示,“当时没有想太多,就跟著一起冲了。”9.26当天,罢课已经持续多日,“大家都希望争取公民提名,争取更民主的普选,但大家都不知道该怎样做,一看到有行动,谁也不想袖手旁观。”
“当时只是一腔热血,没有想太多,就是觉得公民广场原是公民有权表达意见的地方,想把这里变回原本的公民广场。”Terry进入公民广场后,始终与与苏启铭一起,他们没有像双学的人那样坐在广场中心圆圈位置,他形容冲入广场的人其实不多,当时觉得行动失败了,也很担心被拘捕。后来他向警方交出个人资料离开。
说到在公民广内最大的感受,令苏启铭最难忘的画面,是警察围著他们,“恶言相向,眼神凶狠”。在他眼中,警察应是保护市民的,是正义的象征,只有面对罪恶时才会表现严肃的一面,“我们只是进入一个公共空间表达诉求,没有做什么,没想过警察会像对待罪犯那样对我们。”
双学三子被判囚后,Terry现在回想当初冲入公民广场,会有点害怕,“但如果再发生一次,还是会选择冲入去。不会想后果,如果还未做就想后果,肯定什么也做不到。”
他坦言,“雨伞后感到悲观,因为真普选和公民提名的目的没达到,现实就是悲观的,但双学判囚后,大家似乎更加团结了,公民广场的象征意义又更大了”。苏启铭则将雨伞运动不能达成目标,归结于“人数不够”,“不是个个都肯走出来,也不是个个都够胆冲。”但他认为,至少运动也带来了回响,“这算是一个转变,让人知道,有些香港人也是愿意用行动来改变命运的。”对于抗争著被判监禁,他认为“当大家一起做的时候,政权不可能将我们全都拘捕,只要大家都肯出来,就会成功。”
Terry和苏启铭将于明年大学毕业,两人都希望找一份与所读工程学科相关的工作。
Sonia(化名) 浸会大学人文及价创系毕业生
“这场仗是赢不了的,现在连自保都难。”
当年Sonia冲入公民广场时,已是大学4年级生,她16、7岁时已参与社运,一开始时反对“网络二十三条”,9.26之前,也曾加入校内有关政改的关注组。
她并非双学成员,但重夺公民广场前,已知会有行动,“听一些社运前辈说,今晚有饭吃,知道是暗号”,对行动,她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到大台号召冲入公民广场时,仍有些愕然。“当时很多学民仔,我比他们年纪大,总觉得他们是小朋友,看见他们冲,就想要帮手,是很自然的反应。”
回忆起坐在公民广场的一夜,她心有余悸:“冲入去后,是不怕的,公民广场里很多人,又年少气盛。天亮后,才有点后悔,但我仍然留到最后才离开”
她认为重夺公民,乃至伞运,双学的号召很重要,“至少我会觉得,大家有组织,不是X(粗口)做,至少令大家没那么害怕。”
眼见双学三子被判囚,她是否仍会参加社运?他笑言,“现在(参与)已经少了很多,之前还会帮青年新政做义工,但DQ事件后彻底绝望了”;“占领其实已经是晒冷,伞后大家参选,想进入议会,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认为,香港人一直被巨大政权“玩弄”,虽然现在是背弃以前的自己,会感到难受,但她知道“这场仗是赢不了的”。她语气略带委屈,“现在连自保都难”。
Sonia于2015年大学毕业后,曾任职过网媒编辑,但最近被解雇。她之前任职的网媒近日大幅裁员:“公司高层想进军中国市场,不喜欢我们做的故事太本土,把我们全都炒了”。
罗凯盈(阿花) 中文大学文化管理学系学生 前学民思潮成员
“职业完全不会影响我继续参与社运。”
9.26当天是她20岁生日,与几位学民战友吃生日晚餐之际,突然收到通知要开会,赶回去时,大家已决定要行动。她在20岁生日当晚,冲入公民广场。
“坐在公民广场里,反而觉得很安全,反而是外面添美道气氛更紧崩,警方不断喷胡椒喷雾,很担心外面的朋友。”见到许多市民前来支持,加上同日是她的生日,她格外感动,“见到外面有这么多人声援,虽然全世界焦点在圈里,但大家的心在一起,怀著共同理想,外面的人也在努力,只是位置不同。”
两年多过去,看到双学三子判囚,她没有感到悲观:“冲入公民广场是这一代人的一次学习机会,将来不知道会怎样,但希望大家不要忘记和麻木”;“新一代的学生也许会采取更聪明的手法抗争,经历了这一次,大家都learn a lesson,未来只会更加勇敢,更无所畏惧”
阿花毕业后打算全职从事文化艺术工作,现在亦有兼职参与独立艺团的幕后工作,“职业完全不会影响我继续参与社运。”
阿明(化名) 城市大学公共政策学系毕业生
“我还是不要参与太多政治。”
阿明9.26之前一直在罢课,当晚在家吃晚餐后看电视,见到双学冲入公民广场的新闻报导,想起同年台湾太阳花学运中,学生冲入立法院后群众在立法院外“反包围”,于是赶去公民广场支援双学。
对双学三子,他不以然,“黄之锋对我的影响ok啦,影响一定有,但主要是自己对整个普选议题的思考。”他觉得冲入公民广场开启整场运动本身,才更重要,“罢课都罢过了,如果不冲入公民广场,整件事就完了”。
雨伞运动爆发后,他也继续参与其中。“有时站在靠前位置,有时就会在后排,只是视乎当时情况。”
数宗社运案的被告遭判囚,他自认对他造成很大冲击,他补充:“现在就连罗冠聪这种走入建制内的抗争者,都可以被DQ,被判监”。
另一个原因是生计,他坦言,以后不会走得太前:“始终都要吃饭……未来抗争的力量会越来越弱,毕竟成本很高,但如果是温和的方式,我都会考虑参与。”
阿明在大学修毕公共政策课程后,任职区议员助理,他正打算兼职读一些音响课程。“我还是不要参与太多政治。”
黄梓甄 中文大学政治与行政学系学生 前学民思潮成员
“如果退缩,未来的路会更难走。”
虽然是学民成员,但9.26没有冲入公民广场,只是在家看电视才知道事件,之后赶去外围声援。
“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生,当时只是很担心,因为很多战友在公民广场内被困,又不知道警方会有什么行动。”凌晨时,冲入广场的学民成员陆续被允许离开,黄梓欣在添美道逗留到第二日清晨,因要考雅思(IELTS)而离开。
重夺公民广场演变成雨伞运动,928放催泪弹时她亦在场,但她感叹“运动发展到10月时,觉得有些变质,开始少去金钟”。
伞运后不到1年,她退出学民思潮,在中大历来第一支本土庄“星火”担任外务副会长。
双学被判囚,她表示,“抗争的路一直都不乐观,事实证明,无论独立或怎样都好,总之依附政权不会有出路。和理非的路走到尽头,可能是时候改变抗争方式。”
面对未来继续抗争或会被监禁的风险,她明言不会害怕,“如果退缩,未来的路会更难走。”
Leo(化名) 浸会大学社会工作系毕业生
“如果真的加入了纪律部队,到时未必会再出去”
Leo形容自己在9.26当晚看到新闻后,“头也不回就赶去金钟。”
“因为知道有五个同学在公广里,觉得他们有危险;其次就是,公民广场是香港人的地方,一定要拿回来。”到政总外时,看到公民广场里的同学被团团包围,Leo自觉“进去也没有用,当然,我也害怕被拘捕。”
虽然担忧被捕风险,但他表示心中有底线,“就是至少留在外围支持。公民广场里的都是香港人,也是我的同辈,如果就这样走,会很衰仔。”
提及双学三子,他否认是因为他们三个的号召才去广场,“任何人号召,我都会去”。
Leo正在投考纪律部队,已经通过了第二轮面试,只等体检通过后入职。他表示会继续有限度参与社会运动“就算知道会判监,我仍然会去,但只会做后勤的工作,就像伞运期间那样”。再问他如果加入纪律部队,参与社运会否影响他的工作,Leo沉默了一会儿,“如果真的加入了纪律部队,到时未必会再出去”,他解释,“好像是背弃了理想,但现实归现实。不过,可能有一个位,时机成熟了,我还是会再出去。”
阿锋 中文大学全球研究学系学生
“但他们判监后,我发现大家竟然更团结了,身边的人,就算是一些热狗(属本土派的热血公民支持者)都说要撑他们,反而觉得更加有希望了。”
阿锋在9.26罢课最后一天时,以为入夜后群众就会解散,但当听到号召“重夺公民广场”后,虽然觉得奇怪,但也试图进入广场。可是,想到自己当时还是副学士学生,担心会被捕而影响学业,就停住了脚步。“我们在外面看到不到里面的情况,当时以为公民广场内警察在喷胡椒喷雾,就抛一些樽装水进去,也有帮里面的记者递相机电池,纯粹希望能帮到一点。”
“当晚是希望反包围的,而大家其实也已走出添美道占据了马路,那晚实际上已是占领的开始。”对阿锋来说,他所做的已超出了预期。“本来只是想去声援,没想要占领。”
“很疲倦,很饿,后来有人自发买了些炸鸡、汉堡之类,我也吃了,就心想,无功不受禄,然后越做越多。”阿锋回忆时,也自认觉得很荒谬,“或者只是自己给自己一个理由豁出去,自己对香港的民主是有期望的,虽然一直感到无力,但也好想做点什么。”
雨伞运动结束后,他没有看到期望的成果,难免沮丧。“但他们判监后,我发现大家竟然更团结了,身边的人,就算是一些热狗(指属本土派的热血公民支持者)都说要撑他们,反而觉得更加有希望了。”他明言,会再走出来抗争,“我相信香港人只是在等一个机会。”阿锋明年即将毕业,但还没有思考过个人前途。
李梓纶 前学民思潮义工 冲入公民广场时为中学生
“每个人参与社运都需要衡量被捕风险和可能付出的成本,但我将抗争看得更重。我不怕被捕。”
2014年冲入公民广场时,李梓纶仍在读中学。当时她是学民思潮义工,9.26当晚也参加了决定“重夺公民广场”的会议。对于行动,她并不惧怕,“第一日参加社运,就已有可能被捕的心理准备”。她此前参加过许多次学民思潮的行动,形容自己是“行动派”。
冲入公民广场后,她表示心情很复杂,“看著之锋被擡走,心里不断想,下一步要怎样做?冲入公民广场的作用是什么?”后来,占领运动全面爆发,旺角占领和金钟的情况截然不同,“双学从未去旺角支援,但旺角更多冲突,大家的反抗更强烈。”占领运动仍未结束,她便决定退出学民思潮:“我更认同本土派的理念,你可以说是勇武的路线,抗争不能只是坐著,不还击啊!”她后来又曾加入本土民主前线,不久前才退出。
“双学被判囚,是政权对人民的警告,是对年轻人宣战。但相比起双学三子,更多抗争者是没有法律支援的。”她愤愤不平,虽然承认现时本土派的势头较弱,市民亦较认同以渐进式推动变革,但仍表示会继续参与社运。“每个人参与社运都需要衡量被捕风险和可能付出的成本,但我将抗争抗看得更重。我不怕被捕。”
李梓纶称自己是自由职业者,同时兼职律师楼文员、主题公园演艺人员和补习社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