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针一线】传承半世纪 老店少女接班人:绣花鞋其实可以很时尚

撰文: 黄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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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手、万双鞋、养活了一家人。

1958年,在佐敦弥敦道的楼梯舖,坐著一个绣花鞋店的始创人--王达荣。2017年,位于宝灵商场的楼上舖,是第二和第三代继承人-王达荣的儿子及孙女Miru。接近六十年的时光,见证香港历史的兴衰。传承下去的原因-是对绣花鞋的一份钟爱和信念。

Miru视打理先达商店为终身事业。(黄宝莹摄)
(黄宝莹摄)

我和绣花鞋的邂逅

Miru的童年,总是离不开绣花鞋。仍是手抱的小孩时,嫲嫲已经会为她穿上“虎头仔鞋”,寄意跟小老虎般健壮,避邪保平安。当然,这些朦胧的记忆只是在照片中寻回。对她而言,绣花鞋店是她另一个家,亦是童年时的游乐场。看到林林总总色彩斑斓的绣花鞋,她总嚷著要看要试,只可惜当年并没有童装款式,结果爷爷就送了她一双独一无二的童装绣花鞋。自此之后,爷爷一有新款就会叫她试穿,旧了再换,甚至经过舖头都叫她任意选一双。“𠮶时仲细个,唔敢拣最贵嘅,觉得唔好意思,所以会拣最平又无刺绣嘅款。”九十年代价值过百元的鞋子,可能已经等同时下年轻人所追求的名牌鞋。

跟绣花鞋的约会,大概是从小时候“左画画右画画”开始。自小跟爷爷嫲嫲同住的关系,亦接触了这门工艺。本来用原子笔在绣花拖鞋上画花纹和写上名字,直到小学初期,才用嫲嫲的布碎拼造出第一双鞋履。你猜到她的第一双鞋是送给谁吗?爷爷?爸爸?抑或自己?都错了,她是为布娃娃而造的。从小到大,Miru几乎每天都穿绣花鞋的,记者好奇朋友们的看法,“我唔会特别提起爷爷系做鞋嘅,但有朋友会话:新年啊?著住对红鞋出嚟! ”基于大家对红彤彤的绣花鞋有所误解,所以她都会选择较容易配搭又不太抢眼的黑色款。

Miru从小就穿绣花鞋。(受访者提供)

说到深入地认识绣花鞋,已经是Miru读大学的时候。可能从小受到设计师爸爸的薰陶,纸笔不离手的她亦爱上设计。她在大学修读的是视觉传意设计系,在云云的设计媒体当中,对品牌设计最感兴趣。这段期间,她不时会替年纪老迈的爷爷看舖,帮忙做过海报设计的宣传,亦曾经以绣花鞋作为习作的题目,渐渐地,萌生了接管家族生意的念头。Miru的大学毕业作,正正就是以“绣花鞋在香港式微的原因”和“先达商店的品牌重塑”为研究题目。透过引经据典的资料搜集和问卷调查,她开始了解到绣花鞋在花纹和社会地位上不同的象征,在不同年代都能够独当一面,于是决定重新塑造店舖的品牌形象,成为了“先达商店”的第三代传人。其实从Miru出生的一刻,早已经和绣花鞋结下不解之缘。

Miru大学以绣花鞋为题的毕业展。(受访者提供)

绣花鞋对我的意义

“绣花鞋就代表咗我一家人,连系住我一家。”爷爷自1958年起开始造绣花鞋,每一双都是全人手一针一线制成的,而且全家人每天都会穿绣花鞋,风雨不改。访问当天Miru穿上一身夏日的短衣热裤,配搭著一双订造的刺绣纯色高跟鞋,跟你想像中老气的感觉完成搭不上边。对小时候的Miru而言,绣花鞋或许代表了著爷爷。但现在,亦代表著Miru。在她成长的每一个阶段,都是跟绣花鞋连系在一起的。

爷爷和Miru(受访者提供)
“起初唔系以继承嘅心去做绣花鞋,亦从来无谂过毕业后要全职接手,而系当成生活入边不可或缺嘅一部分。”
Miru

半世纪老店

屹立超过半世纪的先达商店,从百花齐放到剩下寥寥可数的绣花鞋店,从街坊街里的最爱到后来被逼迁离旧舖,一切都是源于三代人的坚持。爷爷年轻时打过不同的工,运输、零售、亦曾经在鞋厂工作,所以学会了做鞋这门手艺。抱著“过日晨”和“做吓小生意”的心态,他在一个不起眼的楼梯舖开始卖鞋,而擅长刺绣、改衣的嫲嫲就联同一班好友帮忙做鞋,好像山寨厂一样。六十年代,中式服装是当时的主流,好像点心配茶一样,绣花鞋自然大受欢迎。当年的绣花鞋,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是上流社会的奢侈品。可是,代表著贵气和秀丽的鞋,有谁不爱?先达爷爷为了让工厂女工都能够买得起,就开始用平价一点的材料做出大众化的款式。经历过六七暴动带来的萧条,却没有迎来雨后春笋。七、八十年代,受西方流行文化所影响,穿旗袍的绝配再不是绣花鞋,而是各式各样可以拉长身型比例的高跟鞋。“老套”、“过气”渐渐成为绣花鞋的形容词。爷爷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反而是不断创新,多用西式花布、蕾丝等制作新产品,情况才转好一点。

在佐敦弥敦道的旧楼梯舖,现在已经人去楼空。(受访者提供)

爷爷教晓我的事

坚持,除了需要创新的头脑,还需要身体力行,这是Miru从爷爷身上学会的。她忆述爷爷晚年时身体日渐转差,仍然坚持看舖工场两边走,就算沿途要停下十多次,都不会开口埋怨,亦从不求人。直至连开舖关舖都有困难的时候,才第一次请求儿子帮忙拉起和收下沉重的铁闸,亦成为了Miru爸爸有意重回店舖的契机。爷爷一向无意把生意传给开广告设计公司又不懂做鞋的儿子,刚开始儿子只是开闸收闸,但慢慢就变成长驻看舖。看舖期间,Miru爸爸没想到原来绣花鞋还有这么多人喜欢,而且有不少人问起爸爸的行踪。绣花鞋,是传统,更是情怀。就这样,成就了先达商店的第二代继承人。

作为第三代继承人,Miru当然会向爷爷请教心得。听到爷爷分享许多看舖的经历,她自言“好似自己都看咗好多年舖一样。”她亦分享了一件令笔者印象深刻的看舖轶事:店舖的鞋履向来不只分大中细码,而是从四号都七号的都有齐。但当时来了一个童年时曾经缠足的婆婆,她向爷爷诉说了小脚女性之苦,期望找适合尺寸的鞋子,却一直扑空,婆婆最后亦失望而去。于是爷爷就为她做了几款接近童装的超小号绣花鞋,可是那个年代不会留下电话号码或者联络方法,爷爷只好把绣花鞋安放好。几个月之后,想不到她又来了。她高兴得很,亦向爷爷连番道谢。自此,爷爷每年都会预先做好若干个款式,好让她可以选购。爷爷教会Miru,“卖鞋不只是卖鞋”,而是要用心对待。

小时候第一双的鞋子,就是“虎头仔鞋”。(黄宝莹摄)
特别订做的刺绣高跟鞋(黄宝莹摄)

绣花鞋普及化

从著手打理生意开始,Miru就不断想辨法推广绣花鞋。除了在店舖的既有款式,亦有订造服务,她又举办工作坊,制作材料包,上年更赶在书展前出了一本 《绣花 鞋》的书。问到她的每日行程和如何分配时间,她直言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够。“每日早上七、八点起身去工场做鞋,下午会去看舖,夜晚再返去做鞋。淡季嘅时候会安排做定啲垫脚、鞋面同剪好啲鞋底,可能造定100个存货先,要嘅时候再组合就得啦!”跟绣花鞋谈恋爱,并不是想像中容易。

Miru最期望的就是将绣花鞋普及化,她分享:“见到街上有人著住我亲手整嘅鞋会好开心,有啲客人直头会著住嚟,仲要系搭配日常嘅服装。”她亦分析了客源的转变--从以前起三代都在这里买的人和年长的人,到现在多了一些买上头拖鞋的准新娘、买来在办公室穿的OL和当成香港手信的游客。在短短个半小时的访问时间,已经有两批日本游客慕名前来。有见及此,Miru同时推出不同的Product line,传统的款式继续出,年长一点的会选用深色系质料,将大红花改为淡雅的花,年轻一点会选用不同高度的鞋底,亦制作绣花的Clutch和手袋。

(黄宝莹摄)
最新推出的婚嫁鞋,亦有学生们寄卖的熊猫鞋和桃鞋。(黄宝莹摄)
谁说穿绣花鞋等于老土?难衬?看Miru的穿搭就可以推翻一切!(受访者提供)

除此之外,Miru在花纹设计上都花了不少心思。传统的花纹常见的有莲花、牡丹、龙鳯、狮头金鱼,而新设计就会采用茶花、樱花、熊猫、猫头鹰。物料上,新设计上就多使用麻布。版型上,以往的绣花鞋鞋头会较深和笨拙,现在会改良成较浅的鞋头,不论脚背多肉少肉的女生都可以穿出绣花鞋的美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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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承的困难

访问的过程中,Miru对谈如流表现自然,从舖面密密麻麻的报章可以猜想得到,这是训练有素而成的。无可否认,报导的确令更多人认识绣花鞋,但传承仍然是个难关。她直言不一定要由家族成员传承,现在的学生和学徒总共有十多个,年龄层的范围从中学生到三十多岁的人都有,但通常都是以业余形式参与制作,大多只对做鞋的其中一部分有兴趣,例如刺绣,但比较少人像Miru和爷爷一样,对整对鞋都有兴趣。

Miru指现时的学徒都无办法完整地完成一双鞋,至于学生:“好多人好容易放弃,一堂嘅工作坊,可能落堂会唔交,第二、三堂已经消失,可能因为工序太难而唔做。好彩嘅系,仍然有多人有兴趣。”问到最令学生却步的地方,她解释:“系设计。大家都以为构思嘅过程最易,但从零到一嘅构思,系需要作出无数次改动。”

先达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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