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之下|专访01侦查组 亲述“放蛇”细节 访问院长有发脾气?
话题电影《白日之下》,以记者工作及揭发残疾院舍黑幕事件为题,自上画以来大受关注,除了故事及一众演员的演出获一致赞好,电影取材的真实新闻,也广受观众争相讨论。电影主要围绕几宗个案,包括剑桥护老院安排老人家在天台冲凉、国宝之家的烧卖饭,还有康桥之家院友离奇死亡及院长涉嫌性侵案,每一宗都震撼耳目,每一宗都令人发指。
就住相关新闻,01娱乐找来当年有份参与报道,两位前《香港01》侦查组记者龙婉琪(龙丸)及采访主任蔡传威(蔡仔)接受访问,细诉当日侦查这几宗新闻的细节,以及与电影情节的差异,而两位更正正是《白日之下》中,余香凝及朱栢谦的角色参考。
场地鸣谢︰G room@K11 MUSEA
院舍问题绝非单一事件
电影《白日之下》,将四宗分别发生在三间护老院的新闻,集结在同一间虚构院舍上,除方便讲故事,亦代表这些不妥善照顾院友的情况,其实俯拾皆是,绝非一句个别事件可解说一切,而几宗事件亦有著微妙的关联。
一切就由2015年,当时在《明报》担任侦查组首席记者的蔡传威的报道开始。“回想过去采访这几个故事时,心中是有不舒服,在《明报》做剑桥护老院(露天集体洗澡)时,同事正如戏中一样,在高位拍下这情景,大家见到都觉得好震撼亦不舒服。”
白日之下|采访记者现身分享 真实环境比戏中差十倍︰气味好浓烈
2015年新闻业正向网媒发展,开始追求快、即时,蔡仔回想如果事件发生在今天,公司可能要求朝早拍完,下午便要见街,生怕被其他人拍到抢先报道。但由于当日报料人承诺只报料给《明报》,令蔡觉得有时间守一守,再作深入报道。
“记者手执这个故事,一定会想可否做得大一点,发挥更大影响力,我们花时间去了解整个安老业界有没有其他问题,过去社署有没有作出监管?有没有收过关于这院舍的投诉?可有做过巡查?结果如何?有没有发出任何警告等等……我想新闻出街,同时去探讨这个议题,我想去影响一个政策,我想去质问政府做过几多工作,而我们是要有弹药在手。”
揭发严重黑工问题
事隔一年,蔡仔来到《香港01》担任侦查组采访主任,与组员商议题目时,大家建议一年过去,不如审视一下香港老人院的状况,有否任何改善?从而揭发院舍有严重黑工问题。龙婉琪︰“其实老人院有不少黑工问题,莫说老人院内保健员与老人家的比例不合理,最大问题是黑工跟老人家鸡同鸭讲,黑工大多只会讲普通话,而公公婆婆不太懂讲和听普通话,又已经口齿不清,需要帮助时都不懂喊帮手,就算懂得叫对方又完全听不懂,于是当年便作出一系列的老人院报道。”
报道见街后带来连锁反应,外界知道记者们都有兴趣发掘这方面的真相,然后陆续收到一些报料,包括第一间的国宝之家事件,院内发生绑手绑脚,甚或是食烧卖饭事件。随后又收到关于康桥之家院友离奇死亡事件,在短短8个月内有6位院友死亡。龙婉琪︰“就住这些个案,都有跟同事去现看看发生甚么事,了解当时情况,又问及不同机构去引证这件事。”
“放蛇”次数要设上限
在戏中,余香凝饰演的记者角色,靠“放蛇”扮院舍内,一位失智老人通伯(姜大卫 饰)的孙女,潜入当中进行长达个多月的侦查。现实中,龙丸当年都是假扮亲友身份入内,但最大出入应该是潜入的次数与逗留时间。
龙婉琪︰“我们不可能进入院舍太多次,或者逗留很长的时间,每次大约半小时内要完成,同时又以两次为最多的放蛇次数,因为上得多便太突兀,对职员而言同一个家属,不会短时间内探访这么多次,所以要好好把握这些时间尽量拍下想看到的事情。”
有观众看过电影,质疑真的这么容易潜入当中扮家属甚或做帮工?或许是大家高估了院舍对院友的重视程度,事实上龙婉琪在放蛇时就发现两大漏洞。“首先是职员人数不足,变相只要我通过第一关,核实到身份后便任我四围观察,其次是与其说记者放蛇能力强,不如说院友们其实好想有外界人士跟他们接触,每当有新面孔出现,他们好自然会围住你,跟你交谈跟你玩,当职员见到这个画面自然放下戒心,而事实上他们都没有多余的时间理会你是否在放蛇。”
院长受访给予他回应机会︰我们不是法官
电影中,林保怡饰演涉嫌性侵的院长,竟亲自联络传媒接受访问,希望为自己讨回公道,而这场戏余香凝、朱栢谦都严阵以待,四人招呼他。现实中,蔡仔回忆当年虽然不在现场,但同事们事前同样严阵以待,好想在他口中得到些重要资讯。
蔡传威︰“有人觉得我们会被他利用,他懂得找传媒采访自己,但在我们角度来说,他的说法其实都是新闻。当然我们不是法庭,我们都知道自己不是法官,但我们做媒体的,需要呈现不同的说法,特别是对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指控,本应都要给他有个恰当的回应。”
戏中余香凝身为记者,面对院长时按不住怒火,气冲冲地以质问形式进行访问,这点蔡仔就觉得纯粹是戏剧效果。“当记者的,其实不会这么随便跟受访者嗌交,即使你有多不喜欢对方,都不会马上介入对话,应尽量让他作出回应。”
有冇为做啱一件事而内疚?
《白日之下》有很多金句对白,其中最令人痛心是余香凝一直自以为做一件最正确的事时,事件最终却带来一个不可预期的结果,院舍被钉牌,全舍80多位院友顿时无家可归,从而内疚不已。直至姜大卫对她说︰“识得拣嘅人唔多,拣得啱就更少,唔好为做啱一件事而内疚。”才得到点点释怀。
这种心情,原来都有在龙丸心中浮现过。“我们全组人的原意,就是想将这间残疾院舍的黑幕,透过文字呈现给大众,呈现给社会,从而给当权者去审视制度问题。当下出现这个结果并不是我们想要的,我有去想自己是否有地方做得不好,但不会因为这结果便去推翻整件事,亦不会觉得我们做这宗新闻是错误的。”
作为主管的蔡仔,就坚信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只是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痛楚。“对我来说其实这件事很正常,一间经营得这么差的院舍,被钉牌是一个正常后果,钉牌自然会影响一些无辜的人,但是在这么差的情况下,本身都是应该被取替的,或许是会有不理想的情况出现,但能够揭发这么大的问题出来,长远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三年后仲有冇侦查组?”
电影另一令人反思的两句对白,分别是“三年后有冇侦查组?”“十年后仲有冇记者?”似乎对新闻面对的冲击,有著不可预期的忧虑,而受访的两位前同事,都已转行不再从事媒体工作。虽然二人都有各自的理由,但这是否正正为这句对白,赋上“神预言”的光环?龙婉琪︰“很遗憾今天已不再是记者了2至于三年后,或十年后有没有侦查组记者,我觉得是取决于大众怎去看新闻,愿不愿意投放资金去支持新闻,”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侦查组记者要花费很多人力物力,做很多资料搜集,为不同的故事搜证,当中牵涉大量资金。“若大众不太愿意去支持侦查组记者时,侦查组记者就真的会愈来愈少,所以你问到侦查组的记者,究竟是三年后?五年后?还是十年后?我觉得这个要取决于大众,怎样去看记者这一回事。”
至于蔡仔,他认为现今传媒生态是艰难的,特别是他由全盛时期已入行,那种差别感受至深。“传媒数量少了、记者数量少了、传媒收入下降,令本身记者的编制都可能在收缩,特别是侦查组。”但蔡仔对这没有抱太悲观的想法,更深信自己只是暂时离开记者这个岗位。“换个角度说,有限的空间也有有限的做法,不代表甚么都不做,我也很感激现时还继续在传媒行里,继续努力工作的朋友及同事,也很乐见一些新媒体涌现,大家在这个空间也继续努力,去做不同的报道,社会大众应该要给予他们多一点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