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伴此城】女孩不坏!梅艳芳信佛热心公益 张国荣离世影响大
被誉为“香港女儿”的梅艳芳,早年以“坏女孩”形象示人,予人前卫不羁之感而惹来社会关注,大热歌曲《坏女孩》曾更被指意识不良“教坏细路”。但随着她信佛后渐渐投身慈善工作,公众形象也随之变得复杂而多面向。文化评论人李展鹏认为,梅艳芳这份社会面向在一般艺人身上少见,尤其显现在她笃信佛教以后,以及好友张国荣骤然离世,令她更进一步积极参与慈善工作,包括成立慈善基金、香港演艺人协会,以及为受沙士影响的家庭筹款等等。
李展鹏在其著作《梦伴此城--梅艳芳与香港流行文化》分析,即使梅艳芳活跃于公众领域,但这个舞台上的“坏女孩”,始终被传媒强调怀有传统女人“相夫教子”的梦想,而后者所占的新闻篇幅,甚至超过她参与慈善、提携后辈等的豪杰事迹。因此,每当外界提及梅艳芳,总会有前卫但传统的矛盾印象,亦反映本地社会始终对单身女性有保守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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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梦伴此城--梅艳芳与香港流行文化》的内容节录:
踏入九十年代,随著梅艳芳刻意减少工作量,她的公众形象多了一个元素:宗教。她信了佛,不再夜夜笙歌。在1990年7月的《明周》专访中,记者强调她情海浮沉,她则透露信了佛,每晚为朋友、病人,也为中国的前途念经。宗教这元素在她的新闻中占的篇幅很少,但意义特殊。首先,这对应前文所述,有相士曾预言她会出家,而“一个受尽情伤的女人终于皈依我佛”的论述的确符合某种古老的性别想像,而上述的《明周》报导正是以“梅艳芳情海悟悔录”为标题,颇有宗教味道。1993年,杜琪峰执导的《济公》找她客串观音一角,也许并非巧合。一个坏女孩竟然饰演观音,证明她公众形象的极度复杂。到了2000年,她更唱出佛学歌曲《心经》而受好评。
其实,一个26岁女性信佛,又何需动用“情海悟悔而皈依我佛”的修辞?但因为她的身世、脸上的沧桑、成功的事业、前卫的造型、曲折的爱情,令传媒套用戏剧性的框架去诉说她的故事。然而,信了佛的梅艳芳并非看破红尘、不问世事,她自言心怀朋友、病者、家国。换句话说,信佛对她来说不是出世。而且,信了佛的她不但没有减少参与社会,反而因为淡出了舞台而有了更多时间参与慈善及社会工作。
她表示,宗教改变了她的生活方式。1998年4月,她向《明周》透露闲时爱看佛理,不再夜夜笙歌,生活变得正常;回望过去,她道出曾遭遇感情失败、人生起落、被传媒影响、被朋友出卖,“承受的就是男人也承受不来”。记者说她的人生比常人精彩好几百倍,但随即又再叫她谈感情失败及人生遗憾。连系著宗教,传媒呈现了一个经历曲折人生与情感沧桑、终于修心养性的女人。
不过就算信了佛,她的形象仍然刚强。2002年是她入行20周年,《明周》出动作家林燕妮访问她,并用“千山我独行”作标题,巧合地对比著歌曲《孤身走我路》,图中的她则是硬朗的短发造型。她在访问中自比楚留香,林燕妮又强调她是“食客三千”的大姐大。她说自小已是家庭支柱,会反过来保护姐姐,而家中女人都辛苦,男人不用工作,又说自己跟妈妈感情淡薄。内容虽有辛酸,但“千山我独行”的框架令她更像独行大侠,而非孤苦女子。这两者其实是一线之差,可见同一内容如何在不同框架下差异巨大。
2003年4月张国荣去世,《明周》请她细诉两人情谊:“我们手牵著手,共度了很多困难。当我不开心,在房间里哭,他哄我,我便没事了;他不开心,我也会拖住他的手,彼此扶持。” 他们同甘共苦,她交了男友也让他过目。这噩耗为她带来伤痛,也化成助人的力量。几个月之后,她在《明周》表示,张国荣去世令她决心要为香港做事,于是为受沙士影响的家庭筹款,也为香港艺人打进内地市场谋策:“我把我的人、我的心、我的灵魂都交了出来为大家做事。”
到了11月,她得到“《明报周刊》致敬大奖”,得奖原因是她发起“茁壮行动”及举办“1:99音乐会”,为沙士受害家庭筹得2,000多万,被形容为“亲力亲为,心力交瘁”;报导又称,在港片低潮下,她组成香港电影工作者总会,向内地争取对合拍片不设限额,而香港工作人员可占七成,被称赞为“只求付出,不问收获”。
此外,文章还列出她历年善举,包括1993年成立“梅艳芳四海一心基金会”,1995年捐款予东华三院设立“梅艳芳日间长者护理中心”,1996年捐款给玛丽医院成立“梅艳芳骨科手术室”,1999年任香港乐施会的“乐施大使”,亲赴云南探望贫困儿童。跟她在香港演艺人协会共事的刘天兰亲自撰文,赞美她有一颗“big heart”,又列出她2000年发起为台湾“921大地震”筹款的大型活动,于2002年以演艺人协会主席身份发声明谴责有杂志刊登陈宝莲的遗容,并就刘嘉玲裸照事件举行“天地不容”声讨大会。
梅艳芳的公众形象有著一般艺人少有的社会面向,这跟传媒呈现的那个“苦情女人”形成张力,构成这个明星文本的复杂性:她一方面有相夫教子之梦,她的理想人生仿佛是家庭可以满足,而传媒也乐于经营这传统形象;但另一方面,她收徒爱友、热心公益、心怀家国,这形象又比起大多数艺人(包括男艺人)都“公共”得多。她的形象始终在私领域(家庭)及公领域(从演艺圈、社会到家国)之间充满张力。
而这种张力背后的趣味是,相夫教子始终只是梅艳芳以及为她的“幸福”著紧的传媒共享的一个梦——尽管这个梦所占的篇幅在她的新闻中比重最大。然而,怀著这个梦的她在21年的演艺人生中几乎不曾间断地在公众领域活跃:她的歌与电影是有力的性别宣言,她收徒,成立慈善基金,热衷公益活动,当上演艺人协会会长,甚至站在最前线支持民主运动。这个女中豪杰的公众形象占的篇幅不及她的爱情故事,但仍然为那个被过度强调的“传统女人之梦”提供截然不同的论述。当中的复杂性,折射的正是香港性别社会的不同面貌。
作者:李展鹏
爱电影,爱香港,爱流行文化。
台湾政治大学新闻系毕业,英国Sussex大学媒体与文化研究博士,现居澳门,为澳门大学传播学系助理教授、《新生代》杂志社长、香港电影评论学会会员及《明报》专栏作者。著有《电影的一百种表情》、《旅程瞬间》及《隐形澳门:被忽视的城市与文化》等,编有《最后的蔓珠莎华: 梅艳芳的演艺人生》(卓男合编)。文章见于香港“立场新闻”、台湾“独立评论网”及“关键评论网”等,曾任台湾金马影展奈派克奖、台湾国际纪录片影展、台湾酷儿影展、中国内地华语电影传媒大奖等影展评审。
出版社:三联出版
《香港01》获出版社授权转载,标题为《香港01》编辑所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