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漂对谈.下|落地生根 我也是“香港人”
《香港01》邀请“香港新方向”创始人及执委刘畅、会计及金融服务业召集人温凡、教育专业召集人燕妮进行对谈,讨论如何实现从香港社会的“旁观者”到“参与者”的身份转变。
刘畅谈到,初来香港时也曾因身处异乡而尝尽漂泊无依之感,在与港人的相处中找到温暖,从而对港有了家的感觉。燕妮回忆起学生时代老师同学的善意,冲淡了她初来乍到的不适与彷徨。温凡则说:“我来到这里,就是这里的人。”
此为“漂在香港”系列报道四之四
香港01:你们都提到在适应过程中体会到的艰难。具体到生活层面,面临了哪些问题呢?
燕妮:在读书的时候,我对自己的职业发展没有一个很清晰的规划,因此毕业后很迷惘,甚至不知道大学里学的东西有什么用。学金融、读商科的同学因为专业性较强,很清晰自己未来的职业路向,毕业后就比较容易找到工作。
但对文科生来讲,我们学习的主要是一些思考层面的东西,这在职业层面能够起到什么作用?我们心里都不清楚。因此,怎么在香港发展,成为我面对的非常具体的问题。
温凡:香港就是这样的经济结构,大部份工作岗位都集中在四大行业—金融服务业、旅游业、贸易及物流业与专业及工商业支援服务业。但这是否代表只有学这些专业的人才能进来?我认为门槛没有那么高,因为行业对人才的需求是多方面的。
燕妮:我同意温先生的观点—专业会否限制毕业生选择职业的方向呢?其实我后来的职业发展也是从自身的经历而来。我认为,学校教育对于学生的就业和职业规划方面是不足够的。有鉴于我自身的经验,职业培训显得非常重要,因此,我从事了职业培训行业。
刘畅:找工作其实不仅是“港漂”面对的问题,而是整个香港社会在面临的难题—这背后反映了香港产业单一,这是香港深层次矛盾的一部份。目前很多创业公司—包括我自己,都在思考怎么把产业的蛋糕做大。这个问题需要政府及整个行业去配合、去思考出路,绝非“港漂”或者香港的年轻人自己能够解决的。
现在香港面临的一个问题是,尽管就业率本身很高,但年龄层愈低,失业率愈高,也就是愈是年轻愈难在社会上找到工作,许多年轻人面临失业和贫穷问题。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香港是一个高度发达的社会,却没有提供足够的工作机会给年轻血液。
养儿育女顾虑升学教育 与港人同关注社区支援
香港01:所以我们看到,“港漂”和香港本地青年其实都在面临香港深层次矛盾引发的种种问题。
刘畅:没错,不仅是青年就业方面。有了小朋友,更关注香港的医疗、教育问题,要规划孩子去那里读书、为什么去这间学校,要花多少钱、给多少学费。人生轨迹发生变化就会接触到社会的方方面面,同时也会面临社会存在的问题。比如我会发现,香港很少全日制的托儿机构,一个地区只有一百多个全日制托儿的名额。其次是幼稚园,理论上幼稚园是为了“解放”父母,因此应该是全日制,这是一个正常的逻辑。但香港的全日制幼稚园数量严重不足。
接下来从小学教育开始,有私立、公立之分。如果你要去公立学校,还存在一个所谓的“细致的问题”。比如学校这学期有100个名额给小一学生抽签,如果孩子有亲朋好友在这间学校读书、工作、甚至是董事,那么他可以直接去读书。假如100个名额里有60多个孩子靠世袭入读,实际抽签的只有30个。这是不是不公平的地方?
这就很矛盾:香港政府一直鼓励生育,但没有相应的配套措施。父母都要上班,那怎么办?只能去请佣人—这对家庭来说也是经济压力,那么生育的欲望自然会下降。
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会遇到不同问题,遇到问题才会去关注各种议题,才会意识到这个社会有时候无法提供应有的帮助。大到子女的教育、税务、医疗等问题,小到我们家后山有猴子跑下来偷吃垃圾等,我们都会去想办法解决。这其实就是我们关心社会、和社会互动的一个过程。
换句话说,你要落地的生活,才能意识到有什么样的问题,才会希望它变得更好。有了这种愿望,你就会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改变肯定有,首先是少了很多“黄”的朋友 但另一方面,我觉得(社会运动)这件事 为我们提供了政治上觉醒的机会 我们对国家、香港的政治出路等 问题的关注度会提高
香港01:2019年的社会运动对很多“港漂”来说,是人生选择上的一个转折点。对大家有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温凡:改变肯定有,首先是少了很多“黄”的朋友。但另一方面,我觉得这件事为我们提供了政治上觉醒的机会。以前可能大家不太会思考这些问题,但在这件事之后,我们对国家、香港的政治出路等问题的关注度会提高。
当时中环有一个人去买外卖的时候被打,这个人是我的朋友。发生这样的事,我就会思考为什么?香港不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吗?为什么这些矛盾会积累到现在的地步?我们该怎么做?所以我会更想了解社会为什么变成这样?有没有办法解决?了解得愈多,就愈想做点什么,因此产生了对这个地方的责任感。
燕妮:我最深切的感受是,无论香港还是内地,彼此之间的误解非常深,才造成这么大的冲突,当时觉得很心痛。所以我会想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使两边了解对方真实的一面?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可以做的?比如阐述更多中立的意见、弥合双方的矛盾等。最初只是一些思考,后来渐渐落实到行动。
对于我们来说,可能一个非常重要的转变是认识到自己对这个社会的责任。2019年对“港漂”来说,部份人会感受到撕裂带来的冲击,感受到香港社会的不稳定因素,也许他们会选择回去,但留下来的人会意识到,这可能是我们需要作出改变的时候。
刘畅:就好像《香港01》的口号“是时候改变了”。不管你的政治立场如何,任何人都会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这个社会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你的理解,使你感到不安、迷惘。然后,你就会坐下来思考:为什么香港的深层次矛盾已经到了这么激烈的程度?对此,我能做些什么?
我们心中的香港还是那个多元、包容、尊重法治的社会,这是我们喜欢香港的原因。只不过现在这里出现了问题,那么我们就应该思考如何去解决。我认为,无论是什么阵营,都应该在解决问题时达成共识,比如教育、医疗、房屋、养老、青年,这些问题是不分阵营的。大家应该撇开对立的焦点,坐下来讨论香港未来到底要怎么做、这些问题怎么解决。
其实这也是“香港新方向”成立的初衷,我们想在这方面做一些工作,让大家看到有人愿意脚踏实地做事,让这个地方变得更好。
温凡:如果人总是让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去生活,就无法对这个地方产生家的感觉。我认为要转换一下心态,只要你来了香港,你就是香港人,就是这个社会的持份者。作为持份者,你有表达的权利,有发声的权利—当然,表达需建立在理性认识和讨论的基础上,在大的社会议题或小的民生建设上阐述你的观点。
香港01:作为“港漂”,其实各位最了解“港漂”的需要。在你们看来,哪些事是政府力所能及、能够留住“港漂”人才的事呢?
刘畅:其一,我认为香港政府应该制定一套人才政策—不仅仅是对“港漂”,而是面向全球的人才。对人才到底采取怎样的态度,政府应该有清晰的指引。比如,要把握高新技术人才,政府就应该促进这方面的产业发展、提供支援。其二,政府对产业政策也应该有清晰的论述。也即是说,发展产业并非仅仅为了留住某些人才,而是对香港经济体未来的发展有一个整全的规划,这样才能吸引世界各地的专才。
燕妮:我们看到内地许多城市的人才政策都会考虑到居住问题,提供青年公寓、廉租房之类的居所。对于“港漂”而言,住房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当然这个问题也是全香港市民都在承受的。如果能在住房问题上提供一些帮助,我认为对于“港漂”来说,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存状态上,都能缓解很大的压力。
温凡:香港的政策制定者在考虑香港的公共政策的时候,需要把“港漂”的需求考虑进去—比如我们写文章提到的探亲签证等问题。“港漂”群体已经达到几十万人,只有把这些人的需求放到政府制定政策的框架中去,才能让他们对这个地方有归属感。
系列文章:
上文刊登于第269期《香港01》周报(2021年6月15日)《与港漂对话:我也是香港人》。如欲阅读全文请按此试阅周报电子刊,浏览更多深度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