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年2019】龙的传人vs猪的传人 从文革到改革开放中猪的历史
“一猪未平,一猪又起。”猪年将到,关于猪的一切,成了中国大江南北话题。由猪瘟引发的“猪多事故”,到最近的《啥是佩奇》宣传短片热潮,除了预先迎猪,倒还令人想到这些年来,猪的意义在中国的变化。作为最主要实质肉食材料,牠的供求不仅影响民生,也是国民经济以至中国社会生活水平的指标。直至十年前,还真的有匪徒打劫,实则是抢肥猪的荒诞场面(劫匪把抢回来的猪,搁在电单车后座直接开走),可知当时猪价高企,猪的地位崇高。然后,有风靡大地的饭局文化,无猪不欢,与今天猪价回落,被大批抛售,有天壤之别。作为文化符号,猪的元素在流行文化复合演绎,既呈现于年画、礼品、节庆装饰物、国策宣传照,以至今天社交网络及贺岁电影中。一头猪,其实也看到中国现代变迁史。
“家”字里边也是“豕”
内地网红学者黄守愚曾提出理论,表示对比于龙作为中国人经典图腾,中国人更加似是猪的传人。他的潮文《中国人是猪的传人,而不是龙的传人》惹来争议,立论疑幻似真,从《周易》、考古学、古文化遗物、图腾历史考究,认为古代中国人其实崇拜野猪多于其他动物。古代华夏人崇敬野猪的勇猛、野性、敏捷、灵活及生养众多,并引用民间说法,强调古人怕猪比怕老虎更甚。至于近代所谓“龙的传人”说法,只不过是侯德健创作、李建复原唱的那同名歌曲的影响(中国最初流行版本则为张明敏的翻唱版),从台湾传来其实不过三十多年。
道理也不难理解,龙是虚的,但中国人对猪的重视,体现于实实在在的“家”这个字之中。从象形角度拆解,宝盖头下面正是代表猪的“豕”字,而且又是中国文化结构重要核心。可能仓颉造字之初,便认定猪是构成家的核心要素,圈养而食,也用来祭祀苍天与先祖,同时关系到当下生活和形而上的图腾意义。由此,猪对于这个民族民生DNA的深层意义似乎不言自明。若把时间线缩短至近半世纪,养猪杀猪吃猪,简直是营养、经济乃至政治事件。1959年,毛泽东亲自写了《关于养猪业》的指示,提出猪为六畜之首,应该大力发展养猪业。一时间,中国民间猪栏遍布,不出数年,生猪数量便达到千万之值(至今天,中国年产也达七亿之数)。
火红岁月:毛思想主导杀猪
之后是继续响应毛主席号令,在轰轰烈烈的“人民公社”时期,猪成为集体营运的重要产业,顺势诞生了一个重要职务:猪倌。每年背负一定数量的任务,上交给公社,而后转运到城市。在事业单位和工厂等主体下的大食堂内,猪肉依然是人们争取最主要的肉食,需要用专门配发的猪肉票来换取。这时期,是猪肉供应紧张,奇货可居。
然后,在文革中,猪的新角色更形奇诡,红卫兵们常谈论的几件事,便是杀猪、诵读《毛主席语录》和游行批斗。其中《毛语录》中有一句:“读书比杀猪还容易。”至少在当时看来,猪的地位是要比书和读书人还要高一等级。而有什么比杀猪更高级呢?那就是战无不胜地成功㓥猪吧!但怎样㓥呢?一位年轻人记下他爷爷的经验:
“和杀牛刺眉心,打狗砸鼻子不同。杀猪是极为血腥的,需要捅破猪下颈的大动脉,放血。放血讲究一刀致命,不然是不吉利的,这对杀猪匠的刀法有很高的要求。爷爷的刀法是值得信赖的,虽然他年轻时在冰箱厂做工被冰箱吃掉了半截食指。一开始修习杀猪技艺的时候,下刀的时候会有一种阻滞,闹出过三两糗事。幸好,爷爷还当过武斗队长,怀着对毛主席的敬仰,杀猪前默念一句毛主席语录,浑身会燃起一往无前的气势。”
不错,不善忘的人还记得,在那个疯狂时代,出现过像杨美玲同志一样,分享了她那凭毛泽东思想指导的故事:“我能用较快的时间学会了屠宰技术,我能把人们认为女人办不到的事情办到,这是因为什么呢?是凭我天生的聪明吗?不是的,完全不是,这是毛泽东思想的威力,如果说我有点聪明的话,也是毛泽东思想给了我智慧,给了我聪明。如果说我勇敢的话,这完全是毛泽东思想给了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胆略。”(参见1966年《用毛泽东思想指导杀猪》)。
就算不记得这杀猪指导,也应记得那张女同志与猪搏斗、流传全国的宣传图片。在这里,猪已不是猪,而是象征着无产阶级的一应敌人、困难。在通往造神的路途上,毛似乎绕过宗教的传教套路,转而用最贴地的农民语言去达到目的。
往后,在邓小平主导的改革开放年代,另一场大戏上演,猪依然占重要戏份。当时有一个响亮的口号:“小康社会吃猪肉。”也就是说,全民吃猪肉,是衡量小康社会的一项基础指标。只是相对于扬帆起航的工商业,畜牧业只是稳中求进的一环。除了猪肉,更多人向往房子、车子和票子。而养猪业局限于农民生计,虽然重要,但开始变得有些卑微和肮脏,再没过往那种对猪农劳动的光荣化。
经济转型:猪肉菜式饭局升格
数据显示,去年中国生猪出栏七亿头,占全球猪只供应量一半以上。而且养猪产业已经标准化,就连互联网巨头网易的丁磊,也雄心勃勃地发展养猪计划,进行互联网式管理。现在农村吃上猪肉已基本上不是问题,在普通村落中,仍保留全村等着屠猪分猪肉的仪式。猪的地位在传统中仍被保存,维系着一种农村人伦文化中的人情世故。而在城市,则开始追逐食不厌精的趣味。此时的猪,应和的是消费升级的浪潮,也关乎新时代食客的生活主张。
去年是改革开放四十周年,猪的地位略有降格,直接体现在猪肉价格暴跌上。原因众多,既有产能过剩、猪农遭拆迁(于是得大批贱卖猪只)和进口猪肉影响,也跟现代人生活方式变化有关——对城市中产家庭而言,猪肉被认为含过多碳水,不如其他肉类更加健康。
更多富起来的中国人,尤其城市中的健康饮食意识者,开始倡导“LOHAS”生活体系,注重膳食均衡,更多摄入水产、蔬菜和瓜果,而将猪肉剔除在外。所以,这时代不是不爱猪肉,而是要吃得招积的猪品。吃猪,要吃伴随而来的文化噱头,可供传播的名字与话题。
关于猪肉,当然典故众多。在以宫廷奢华风格著称的满汉全席上,“烤乳猪”是主打菜肴,追溯起来,在遥远的西周时代已经被列为“八珍”之一。
宋代诗人苏东坡曾带红了一道菜:“东坡肉”,就是当年的网红菜了。而在湘菜中,最经典和出名的一道叫“红烧肉”(不同于上海饮食文化的农村版做法),则是因毛泽东的青睐而风靡全国(另一道是武昌鱼)。在社交媒体时代,猪本身作为基础肉食的位置没改变,而今烹饪技法更步入新阶段,菜系五花八门,以猪肉为食材的做法最为丰富,更为适合拍摄post相分享。
仅从猪肉菜品和吃法创新而言,我们看到了文化流动和融合的趋势。日式的料理做法引入进来,现在国内也愈来愈多人开始尝试猪肉料理;而效仿西式生活方式的生活先锋,则青睐来自西班牙的火腿切片,辅佐一口清爽的葡萄酒;中式金华火腿也被包装成自家的伊比利亚腿。更不用说蹄膀、猪杂,由外到内、由头到尾的部位细分菜式。这种种吃的典故,配合菜式美美造型,辗转成了当前中国饭局文化的一大支柱。
手机发帖习惯,已彻底改变了饭局文化。没有人拍照发帖的饭局,怎能称得上是饭局。食客在饭局上要拍照,要在帖文上写几句。比起鱼肉(不是全国便捷有得供应)和牛肉(价钱较贵),猪肉以牠最千变万化的调制方式,征服了中国的饭局界。但其实猪的文化意义不仅体现在吃之上,在意义消解、碎片化和跨文本流行的年代,关于猪的传统民俗和图腾意味逐渐流失,反而有了戏谑,甚至荒诞的新阐释。当代“猪”通常被认为是懒惰、愚蠢的代名词,“猪啰”这个称呼更有对卑贱者的蔑视。牠是被动、等待任人宰割的蠢货,比喻为当下的国民。又或者,大智若猪,这是在这时代最聪明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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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节录自第148期《香港01》周报(2019年1月28日),《网络年代新文化符号 猪的传人七十二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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