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美国优先”美梦 看多边主义危与机
“美国由美国人治理。我们拒绝全球主义思想,拥抱爱国主义教条。”上周二(9月25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联合国大厅这一国际主义“圣殿”向全球化说不,并狠批多边主义。在他看来,美国一年来取得的外交成果已证明:单边主义威胁乃维护美国利益的良方,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在两年不到的时间内,我的政府取得的成绩超过了有史以来几乎任何一届政府。”特朗普在联大一般性辩论环节,向在场百余位国家元首和外交官发表了“竞选演讲”。面对场下一片笑声,特朗普接着说:“与不到两年前我开始执政时相比,美国已经更强大、更安全、更富足。我们为美国人民全力以赴,同时我们也全力维护这个世界。”
显然,少有在场领袖能认同特朗普维护世界的方式。但一年来,特朗普摒弃国际秩序、坚持单边主义的作风,已让大家吃尽苦头。对于这样的势头,各国领袖已无法像特朗普夸耀功绩时那样,一笑置之。
除了痛批国际主义,特朗普更向多个国际组织开炮。他批评联合国人权理事会(HRC)“已成为这个机构的重大笑柄,保护恶劣的践踏人权者,而抨击美国和美国的许多朋友,在它实施真正改革前,我们不会返回”;宣称对美国而言,国际刑事法院(ICC)“没有司法权,没有合法性,没有职权”;批评世界贸易组织(WTO)接纳的一些国家,违背了世贸的每一条原则。
特朗普如此大胆,自然招来猛烈的抨击。其眼中钉伊朗总统鲁哈尼(Hassan Rouhani)斥责他“非法单边”退出国际社会努力制定的伊核协议,是在开历史倒车,他的“好友”、法国总统马克龙也在随后的讲话中直斥他的论调:“有些人选择遵从丛林法则,但它无法保护任何人。”
除此之外,特朗普的发言还给人时空穿越的错觉。他在演讲中提到,“我国国策自门罗(James Monroe)总统起,一直是拒绝外国干预这一半球和我们自身的事务。”重新搬出违反主权国家原则的“门罗主义”,强调西半球属于美国势力范围。另一边厢,特朗普还呼吁各国抵制社会主义:“基本上,每一个实行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的地方,都产生了痛苦、腐败和衰退。”某种程度上,这也反映了特朗普单边主义思维的两大核心:维持美国势力范围及以冷战时期的对抗方式解决国际冲突。
重签经贸协定 给特朗普底气
翻看特朗普的演讲视频,可发现他全程露出“迷之微笑”;即使面临全场代表的嘲笑,也能做到气定神闲。如此“淡定”的心境需要靠相当资本维持。演讲中,特朗普罗列了他的几大功绩,包括与多国重新商定经贸协定和废除伊朗核协定,这都是他眼中单边主义有效的铁证。
特朗普上台后,便将“调整与其他国家贸易关系”作为主要政策。除了即刻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之外,更掀起对华贸易战。特朗普亦以关税作要挟,要求与“传统盟友”们重新商谈经贸协定。10月1日,美加墨三国已就修订北美自贸协定(NAFTA)达成一致。面对与美国的紧密经贸联系,以及两国间巨大的经济体量差距,少有国家能做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有了贸易问题的先例 ,特朗普自然“依葫芦画瓢”,想在伊朗身上“讹诈”一番。今年5月,美国正式退出伊朗核协议,并宣布制裁与伊朗有贸易往来的企业和政府。德国的西门子(Siemens)、法国的标致车厂(Peugeot)等著名企业已宣布撤出伊朗。至于伊朗赖以为生的石油贸易,日韩已在近日完全停止进口伊朗石油,而占伊朗石油出口量27%的印度,亦传言将在今年11月与伊朗断绝生意来往。
无论特朗普本人聪慧或愚钝,无论他是自己形容的天才或幕僚所说的蠢货,当他控制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机器,似乎便没有什么任务是难以达成的。然而,若以特朗普口中夸耀的短期成果,认定各国已无力抗衡美国的单边主义,就太过短视了。
多极格局渐成 撼动绝非易事
以特朗普正集中火力施压的伊朗为例,尽管8月中旬曾因众多外国企业撤离而引发汇率危机,但伊朗政局却未如华府预期般陷入崩溃边缘。事实上,今年新年前后,伊朗国内爆发了自2009年“绿色革命”以来最严重的示威浪潮,却未能撼动鲁哈尼政权,更遑论动摇宗教领袖哈梅内伊(Ali Khamenei)的地位。
另一边厢,国际社会仍持续向伊朗输血,中国除了会继续以每天70万桶的份额进口伊朗石油,中国石油更接管了法国道达尔公司(Total)留下的天然气田。就在特朗普发表联大演说当天,中、俄、英、法、德五个美国以外的伊朗核协议签署国家在联合国大楼举行外长会议,会后发声明称,各国将合作发展一个“特殊机制”,以绕开制裁,维持与伊朗的贸易。
稍有常识的政治人物都该明白,若要实践单边主义,便需要有远超其他国家的国力。冷战结束后,美苏对峙格局瞬间崩解,随后的十几年间,美国凭借凌驾于各国之上的国力,发动多场大规模军事行动。特朗普政府对此有清晰认识,他上任至今,国安团队各部门都明言“美国的战略重心已重回大国竞争”;加上对中国发起贸易战的行径,都能清晰窥见其维护单极格局的野心。
与之相对,在弱肉强食的国际社会中,多极格局乃多边主义的必要条件。一战结束后,美国总统威尔逊(Woodrow Wilson)提出“民族自决”的概念,号召建立国际联盟协调各国事务,正因为那时美国不过是世界多极中的一环。二战后的政治家怀揣理想主义建立起联合国,亦由于当时美苏对峙格局尚未形成。对特朗普而言,退出几个国际机构,推动几次单方面制裁不难,但若要撼动正在成形的多极格局,绝非易事。
一直以来,美国的全球霸主地位有赖其欧亚盟友配合,随着特朗普一意孤行执行单边主义政策,这样的格局正日渐松动。在不同场合,德国总理默克尔及法国总统马克龙不只一次宣称,将强化欧洲的独立外交地位。近一年来,安倍晋三的外交政策变得多元化,先是去年开始逐步与中国改善关系,并将在下月访华,后又与欧盟走近,签署经济伙伴协定,以对抗特朗普的单边主义政策。
与此同时,中俄两国也正试图打破区域国家的定位。两国早前皆发挥主场外交优势,分别将影响力向西及向东延伸。中国先后举办了中阿及中非合作论坛,吸引阿拉伯和非洲国家分别以“投资者”和“受助者”角色,加入“一带一路”,改变过往中国单方面主导的形式。俄罗斯在海参崴举办的远东经济论坛,除了吸引区域国家投资俄罗斯远东地区,亦希望借此平台加强区域合作,令亚太地区不只是“中美争夺的战场”。
踏入千禧年之时,美国的经济总量占全球30%,军费支出更超过随后十名的总和。但随着金融危机爆发及发展中国家崛起,这一数字如今已下降到20%左右。作为一个已开发国家,即使美国将矛头对准中俄,压抑两国成长,也难阻印度、东南亚等国崛起,更难阻碍多极世界的形成。特朗普的单边主义政策,只不过令世界各国加倍认识到多极世界的可贵。
实践多边主义 毋须另起炉灶
联合国自成立以来毁誉参半。在众多国际议题,如气候变化、爱滋病防治、贫困与发展或人权议题上,都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但不少人批评联合国面对地缘政治问题时如同“无牙老虎”,受制于大国博弈,无法发挥作用。更有人主张,若要实施“真正的多边主义”,便要抛弃联合国这一不合时宜的平台。
众所周知,联合国乃二次大战后国际大变局下的产物,若要在当下重新搭建如此复杂的多边主义平台,既无契机,也无迫切性。事实上,联合国尚有诸多改革空间,以联合国大会为例,该机构在设立之初被视为“联合国最高决策机构”,但如今却沦为“清谈场所”,其决议往往没有约束力。联合国大会举行期间,实际外交场域不是大会本身,而是各国领袖利用大会空档进行的会晤。
至于联合国实际上的决策机构——安全理事会,其既定的改革计划延宕数十年仍未落实,不同区域代表权分配仍维持冷战时期的安排,印度等新兴大国迟迟未能“入常”,安理会现有“五强”近年亦就许多议题龃龉不断。已故联合国秘书长安南(Kofi Annan)在即将离任的2005年,曾提出两个改革方案,希望以“没有否决权常任理事国”这一折中方案,获得主要国家认同。但由于不同国与国之间仍保持怀疑态度,加之未有急切的单边主义威胁,最终方案折戟。
事实上,多边组织并非没有改革和重整的机遇,但他们大多和危机或变革一同来临。1998年亚洲金融风暴爆发后,原有的八大工业国组织(G8)意识到,单靠发达国家已不足以协调经济和政治问题,20国集团(G20)在当时应运而生,并取代了G8的不少功能。另一边厢,随着全球化浪潮展开,《关税及贸易总协定》(GATT)亦在上世纪末改组为世贸组织,加入完善争端调节和仲裁机制。
如今,特朗普所代表的单边主义悄然回归,世界各国是要团结一致推动联合国改革,令单边主义成为历史句号,还是各自为政,重新走上孤立旧路,便需看全球领袖的魄力了。
上文节录自第131期《香港01》周报(2018年10月2日)《从特朗普联大狂言 看多边主义危与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