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擅自被决定了的道德标准　情色文化从普及到禁忌

承接上文：

从《刺杀骑士团长》被列作禁书一事，令人记起小时候听得最多的禁书离不开《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罗莉塔》、《尤里西斯》与《金瓶梅》，印象中这些书都是深奥难懂，18岁以下的少年人压根儿没有兴趣拿来一读！小时候情色的启蒙主要是每天随父亲看《新报》，那时大人任由小孩看那些有味专栏：有一篇富时代感的《威威李私记》，又有一篇半古半白的《未央生别传》，那时年少血气方刚，每天看这些文章已觉旖旎，惹起浮想联翩，无意中却也培养了爱读古文，以致爱做白日梦的幻想。

东西方自古以来都有对情色的禁制，中国唐朝时代都穿着透明的罗纱袒胸露乳，自然没有什么所谓情色的禁忌，到了宋明礼教年代，才开始不少色欲的犯禁，明代正德年间扭曲情欲的《剪灯新话》，以及万历年间一部展示偷香窃玉手段的《国色天香》，都逃不过被禁的命运。

清代也是礼教吃人的世代，对情色的文字也更多禁脔，乾隆年代禁描述偷情的《醋葫芦》、康熙年间禁新奇的性描写的《隔帘花影》、道光年间禁女偷男情节的《飞花艳想》、压抑性幻想的《空空幻》、同性恋揭秘的《品花宝鉴》，到嘉庆年间禁房中术的《玉楼春》，而同治年间禁色欲横流的《九尾龟》。当然，因政治而被禁制的书刊就更为复杂，暂不在本文讨论之列。

香港博物馆与大学皆没有对香港色情历史文化之研究，这些大众读物今天大抵也成为伪开放真保守的香港社会一种禁忌，2006年《中大学生报》增设“情色版”遭校方严重警告即是一例，号称学术与言论自由的大学机构亦如是。然而，翻看旧时香港的风月书刊，发现历年来情色文化对本土大众文化，以致文学艺术影响极为深远。

像塘西年代已有的《墨花》、《疏肝》、《骨子》，其实，今天重读那些文章都十分含蓄文雅，像称呼妓女仍沿用上海叫女教书、女先生。也能发现我们今天许多日常惯用语其实都源自于妓寨，像“顶瓜瓜”是妓女称赞恩客了得、“观音兵”是妓女的捧场客、“一蚊鸡”是妓女一元出局票、“金丝雀”是包养的妓女……若然情色不能登大雅之堂，为何今天我们许多俗语俚语都来自风月场所呢？

六十年代后期《蓝宝石》、《咖啡屋》等低成本的文艺风月书刊涌现，像《迷你》就是著名爱情小说家依达出版的，里边找来不少文化人撰稿，也翻译很多精彩的外国名人笔墨，采用外国照片也富有艺术格调。那年代没有几个文青不读这些咸咸哋的风月杂志。

然而，翻看旧时香港的风月书刊，发现历年来情色文化对本土大众文化，以致文学艺术影响极为深远。

七十年代的小报文化如雨后春笋，如《新夜报》、《今夜报》、《胜报》、《响尾蛇》……百花争艳。据蔡澜回忆，作家刘以鬯在六十年代就是一边打牌一边给小报写艳情小说稿件，那年代，他喜欢写的艳情“故事新编”，就是将《西厢记》写成《寺内》，将《红楼梦》写成《除夕》，将《白蛇传》写成《蛇》。以《西游记》写成的《蜘蛛精》，真的惹起少年无限遐想：“一个小妖怪说：那奥猪真坏，变了鱼，尽在我的大腿间游来游去！”

1986年，美国色情杂志《花花公子》（Playboy）、《阁楼》（Penthouse）香港中文版才正式出笼，以唯美风格见称，更强调刚富起来的香港新一代品味，不少著名女星如郑文雅、张曼玉、狄娜、叶子媚、李丽珍等均一解罗衣为其拍摄封面，文坛才女李默更为《花花公子》拍摄一辑敦煌飞天美女封面。

翻看七十年代以前的香港报章杂志，便知一切文字图片都是未有禁制的。1977年也许正由于吕奇与李翰祥的文艺色情片与风月片，香港的大学及预科生组成了一个“大众文化行动组”，针对电影、电视、报刊专栏等大众媒介泛滥的色情暴力问题，更加组织往“佳艺电视”门外抗议成人节目《哈啰夜归人》充满情色的话题。此行动组正催生了日后的“反色情文化社会运动”，以及往后的三级制。

少数评审决定道德标准

香港法律从前只规定发布人有责任确保发布物品符合法例规定，于1987年订定《淫亵及不雅物品管制条例》，落实社会流通物品能够符合社会的道德标准。根据以上条例，现时“淫亵”（obscenity）及“不雅”（indecency）的定义十分广泛，包括了“暴力、腐化及可厌”，此条例监管任何印刷、出版、互联网等物品，第一类自然是适合任何年龄人士；第二类物品为不雅，要包胶袋及警告字句；第三类属淫亵物品，则一律不准发布。至于如何裁决就完全取决于每次由一位法官及三位评审员组成的评审小组的口味，他们的裁决也就成为整个社会的标准。

最后，借用《刺杀骑士团长》里妻子柚子一段话作结，也正好对那些思想仍停留在井底的卫道之士，作出无力的控诉：“我活着的当然是我的人生，不过，我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其实可能大多数都在跟我无关的地方，擅自被决定了，擅自在进行着。换句话说，我虽然这样好像拥有自由意志般活着，但结果其实自己重要的事情没有一件是自己选择的。”

上文节录自第124期《香港01》周报（2018年8月13日）《看村上春树《刺杀骑士团长》有感　夏夜闭门读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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