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本地树木十年 “树艺师”:画得再快也不及斩得快
李炳新,人称“树艺师”。他不是修树、管理树木的树艺师,仅是一个喜爱画树的画家,每天如寻常人般返工放工,唯一不同的是他善用午饭时间写生拍照,画下容易让人忽略的生活细节,如公园里的百年老树、路边的石墙树。他的大树旅程无风也无雨,但曾经跃然纸上的大树,却在其作画的十年间悄然消失。纵不能像真树艺师般掌树木生死,但他庆幸自己用笔留住大树精彩瞬间。摄:吴钟坤
画树画得出神入化的李炳新,小时候是个讨厌画画的人,美术堂的习作大多请家人或朋友帮忙做,他说自己画得不好,没有兴趣。直到中学时期开始接触《中华英雄》、《龙虎门》等港漫,他开始画公仔,又常常看到马荣成在《中华英雄》后记提到山月画室的陈Sir(陈中枢),当时他就读的中学恰恰就在画室附近,便叩门学画画,岂料在五个月后的美术会考竟取得好成绩,促使他继续学下去。当年读美术出身的人不是投奔漫画界,便是做设计相关的工作。他毕业时应征了两份工作,恰好一份是画漫画,一份是做平面设计,他选了后者。中间好几年,他甚少提笔画画,直至有天陈Sir找他回去教画,他才强迫自己多看多画。
卜公花园的偶然
重拾画画,他对身边的事物多了思考及观察。有天,他在午饭时间走到上环卜公花园,看到高大粗壮的细叶榕,突然勾起兴致,他想,或许可以画下来。这棵被列入政府古树名木的细叶榕,树干横而壮,气根极多,部分枝节曾伸展至隔壁的球场,远看似龙形,独特而罕见。“这棵树我有很深的感情,它曾是香港最长的细叶榕,从这边横跨到那边。”他指了指。但龙头部分后来开始腐烂,相关部门一斩再斩,原本密密长长的气根也被修得平整。
香港有很多人画树,但长时间钻研、以画本地树为主的相对较少。
这里是他大树旅程的起点,他尤记得当年看到密密麻麻的气根总是头皮发麻,每次都花许多时间拍照,回家后不停比对,一点点勾勒出来。要填满画纸不难,水彩点两点便是轮廓,但他偏爱以木画木,尖细的铅笔,纤幼的线条,一张3呎x5呎的大画,耗时四至六个月才完成。他说,技巧是其次,能否呈现树的形态、气势才是重点。“香港有很多人画树,但长时间钻研、以画本地树为主的相对较少。”他不讳言自己特别喜欢画细叶榕,爱其气势磅礡,画出来够震撼。这种市区常见树粗生粗养,树干粗而气根多,茂密的枝节、叶子不仅可以遮风挡雨,亦是雀鸟起居觅食的好去处。原以为它的气势及功能可换来都市人的尊重,不料却经常成为政府“开刀”的对象,生怕它阻街阻人。“人就是这样,树先生在这里,你怎么可以说它阻路,在兴建公园时可以好好设计,譬如不要这些花槽,这样便不会影响树木的生长。”那两年,他天天都跑来卜公花园看树,树的轮廓、纹理一一印在脑海中,他说,画画多年,还是最爱这里的细叶榕。
禾径山村寻古树
画树初期,他喜爱查阅古树名木,到处寻幽探胜,最远一次是到沙头角禾径山村寻访古老樟树。那天他早上十点出发,下午两点多还未找到,当年没有太多关于沙头角的资讯,他一条村一条村找,又问了一个司机,对方指不清楚禾径山村的位置,亦不知古树在哪里,但愿意载他到附近三条村找,最终在其中一条村找到传说中的大樟树。“那棵树没有很多根,树干很粗,也很矮。”他坦言有点失望,相片与现实毕竟有点距离,但他还是画了幅素描留作纪念。后来禾径山村那些樟树群被广泛报道,不再神秘如昔,但李炳新依然记得当日的寂寥,他后来偶遇另一位来找树的山客,一问才知对方走了两个多小时才来到这里。“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出去,我说好,那里草丛多,又定不到位置收不到讯号,死咗都冇人知,我们从三点多走到五六点才见到有小巴。”
现在还会这样找树吗?“不会了,早年会去偏远地区找树,画的也以古树居多,但郊区树养尊处优,甚少经历风霜,我后来找资料,才发现禾径山村只有三间屋。”他笑言自己钟情于生活化、有功能的大树,譬如提供遮荫处、让清洁工放置扫把等,“到底是树需要扫把还是扫把需要树?我经常看到清洁工人将扫把‘泊’在树下,有人可能觉得这样会弄脏那棵树,但他们第二天开工随时拿来扫地,多方便。反而这些……”他指了指种在路中心的树,说这些树功能欠奉,定时定候要派人修剪,不明白种植的动机是什么。
画树是一个使命
他不是树木专家,纯粹只是喜爱树木,喜爱画树的那些时光。他说画画之于他,不是兴趣,而是习惯。每晚总有两三个小时坐在画板前,未必很专心,有时是边看电视边画几笔,画得无聊便玩手机、玩游戏,静下来专注画画的时间反而不多。或许是这样悠闲不带压力的氛围让他放松,那些曾让他费尽心神的气根纹理,后来竟被其莫名的生命力吸引着,“我愈画愈开心,因为树根愈多代表树木愈健康。”
去年年底,他在香港视觉艺术中心展出这十年来的树作,76幅画,观众看得啧啧称奇。“我开完画展后,觉得差不多了,应该要转题目,意外的是许多人叫我继续画,他们说从不知道香港有这么多树,画树好像变成一个使命。”尤其近年好些树因为风吹雨打及工程项目被斩去,他的画作更显得别具意义。譬如他很喜爱的西环科士街石墙树,当年花了一年时间将整片石墙树画下,后来港铁在发展西港岛线时信誓旦旦地说会保护树木,结果通车后他最喜欢的一棵像牛头的树却消声匿迹。“我想再画一次,上一次是十年前,那时功力不太好,但没有十年前的这条街,便没有之后的我,这条街算是推动我创作。”
朋友鼓励他继续画,假以时日再开画展,他倒自嘲:“我画得再快,也不及斩得快,最弊我仲画得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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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节录自第106期《香港01》周报《以木画木 记录本地树十年 “树艺师”:画得再快也不及斩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