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武当考｜30年代震撼国术界的书籍　考证历史破除少林武当迷思

在《何谓内家拳》一文中，【武备志】曾经提到过内外家之别，对民国武术界的影响。对当时的许多武人来说，少林达摩与武当张三丰乃中华武术的两大支柱，几乎所有流派都要奉他们为宗。
然而，这种说法其实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已经备受质疑。1930年7月，武术家唐豪出版了一部名曰《少林武当考》（初版写作《少林武当攷》）的著作，以各项历史考证详细拆解了少林、武当的百载迷思，唐豪甚至因此遭到拳师袭击。
今天【武备志】就跟大家介绍下这本曾经震撼国术界的《少林武当考》。

▍文武兼备的国术家

唐豪（1896—1956），年青时到上海谋生，并在当地精武体操会跟随山东名师刘震南，学习潭腿、六合拳等艺。1927年国民党“清党”，唐豪因被怀疑参与共产党而遭逮捕，幸得朱国福出面保释。之后他远赴日本，学习政治、剑道和柔道。归国后他应张之江的邀请，出任中央国术馆编审处处长。

唐豪本身是律师，接受过国内外的高等教育。除武术外，他亦精通文史考据。他极力反对传统武术界各种光怪陆离、穿凿附会的迷信思想，他强调武术必须以科学为本，不该有太多花巧动作。由是者，他先后发表多篇文章，尝试还原真实的中国武术文化。而《少林武当考》，便正是他的首部成名作。

▍把“达摩祖师”拉下神坛

《少林武当考》共分上下两篇，上篇讲述少林，下篇论及武当。在少林一篇内，唐豪引用了《魏书》、《旧唐书》、《金石录》等各类古藉，指明少林“天下武宗”的美誉，并非出自世人常言的达摩，却是由少林僧人勇抗王仁则一事而来。民间所称道的“十三棍僧救唐王”，便为此事的演义版本。

但值得留意得是，即便勇救唐王的故事属实，也不代表闻名后世的少林棍法，就确实创自少林武僧之手。盖因有关当年事件的各项细节，包括那批武僧的实际身份，以至他们所用的兵器，基本上都有待考证。唐豪甚至毫不客气指出，近代的国术大家如姜榕樵、韩慕侠等，俱将其时流行的群羊棍、齐眉棍、疯魔棍等悉数归入少林门下，实为杜撰历史、臆测事实。至于那些把“小夜叉”、“大夜叉”等棍法追溯至佛教紧那罗王传说（详见棍艺擅少林——《少林棍法图说》一文）的民间拳师，就更被唐豪直斥为伪托宗教而敛财的江湖骗子。

另一个少林篇里探讨得非常深入的议题，就是被民初国术界高度推崇的《易筋》、《洗髓》二经。在详细对比过各个版本的《易筋经》后，唐豪认为达摩面壁九年的故事，纯属无稽之谈。而由达摩留给慧可的所谓《易筋经》、《洗髓经》，则是来自佛经里《传灯录》的一个故事。

据闻达摩为了挑选自己的衣钵传人，亲自出题考核一众弟子的悟性。最后作出评语：道副得其皮、尼总得其肉、道育得其骨，而慧可得其髓，故谓最高。所以“筋”、“髓”等辞，实乃佛性深浅的比喻，却被后人无限演绎，伪托成《易筋经》和《洗髓经》。

事实上，《易筋经》内所载的各项功法，如按摩、揉筋、采日月精华等，全部都是道教修炼常用的技巧，却从未见于任何佛家典藉之中。《易筋经》极有可能是道士伪托达摩之名，将道家丹经重新包装。

▍张三丰不懂内家拳

既然少林拳并非出自达摩，“太极张三丰”的可信度自然不言而喻。在接续的武当篇中，唐豪继续透过各类史料，指出唯一谈论过武当拳棍的文字记录，就只有一篇短短的《太和山志》，其中的主角也不是张三丰，而是拳师陈也先。

至于坊间流传的张三丰传奇，则出自明成祖大修武当山的事迹。按《明史》记载，明成祖朱棣曾遣大臣胡濙深入武当山，访寻张三丰。可惜最终遍寻不获，唯有派人大修武当山，以表诚意。及至英宗年间，张三丰被赐诰为“通微显化真人”，甚有当朝“国师”的气派。因此坊间经常把张三丰描绘成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人物，连王室也要敬他三分。

然而，唐豪却以《郑和传》、《惠帝本记》等古藉为证，指明成祖之所以要大兴武当山，主要是想寻找失踪的惠帝朱允炆，并向南方展示自己的政治实力，与崇敬张三丰与否全无关系。坊间流传的《三丰全集》等记载张三丰神能的著作，亦多为后世道徒撰写，两者相差逾百年时间，根本不足为信。而这些书籍亦是以谈论丹鼎学说居多，与内家拳法毫不沾边。

现存唯一阐明张三丰创内家拳的文字记录，乃大儒黄宗羲所作的《王征南墓志铭》。按照内文记载，张三丰于梦中创内家拳，并有“单手杀百贼”的壮举。王征南、张松溪等人，便是张三丰的再传弟子。

对此唐豪明确指出，所谓梦中创拳、单手杀百贼的说法，本身就极其荒诞无稽。而从笔风再甫以作者背景推敲，便可以明白黄宗羲作此文之目的，乃是展明自己对前朝的忠贞（文中刻意隐去清代的年号，更有“终身莱食，以明此志”等字样）。究竟这是否一篇经过严谨考证的人物传记，似乎不在黄宗羲的考虑之列。

事实上，若果将明末黄百家所作的《内家拳法》，与近代陈微明等国术大家撰写的太极拳谱相互对比，便不难发现两者不论招式名称和打法都大相径庭。

将张三丰奉为太极拳以至内家拳之祖，应该同样是民间的美好想像。

▍实事求是的学风

如斯贬低别派“祖师”地位，并无情揭破两大国术体系的神话传说，唐豪在当时所受到的批评，自然可想而知。事实上，唐豪的考据并非完全滴水不漏，例如就有今人指出，纵使张三丰不是太极拳的创始人，但是唐豪将太极拳归于河南陈家沟的说法，同样欠缺事实根据。至少陈家沟就不是倚仗太极拳起家，究竟途中有没有道教信徒，对太极拳产生过极其重要的影响，至今依然是个谜。

当然，上述这些合理的质疑，并不影响《少林武当考》乃至唐豪在国术史研究的地位。毕竟在当时内外家分野极其强烈的氛围下，唐豪敢以实事求是的精神对之猛加批判，已经是一件具备划时代意义的工作。引用唐豪本人的说法：“古人授技，以此路混彼路，分一路为二路，犹是中秘私之毒；今人则不以混而以昌，不求真实而务标榜，无怪所谓少林武当教师，多于过江之鲫矣！”

由此可见，对唐豪来说，《少林武当考》的最核心价值，并非想要攻击任何门派，而是希望国术界能够破除穿凿附会、哗众取宠之风，亦不要过分迷信古人的一家之言。单是这种求真的精神，就足以令所有武者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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