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鱼市场寻食】隐匿元朗鱼市场20年 饭堂日与夜自成一家

撰文: 黄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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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朗有淡水鱼批发市场,全名“临时鲜鱼批发市场”,自2000年开始从元朗朗屏迁到现址。场内有一工友饭堂,老板从报纸广告中读到饭堂转手,也就付出10万元顶手费接手。饭堂不足20年,却处处显出一种30年、40年老旧。
饭堂日开16小时,深夜偶有鱼贩进出,店内厨房窄小,只容得下一个人;日出后饭堂门外掀开布幕,高压炉、大蒸炉赤裸人前。这里的日与夜有着截然不同的秩序,相同是客人都为吃鱼而来,炉头的火均烧得高于生铁镬,火候全由一人悠悠拿捏。
摄影:龚嘉盛

元朗鲜鱼行工友饭堂凌晨、中午都营业,日开16小时,饭堂内每件物品都有种落地生根的安稳。

凌晨时分,元朗大生鱼栏老板黄志忠接完柯打,分完鱼,本要回家去了,看记者要等的人两小时后才来,在这空档,就建议到工友饭堂吃顿宵夜。饭堂开通宵,早上5点半才收档,吃完,可慢慢坐着等。

在灯火通明夜如白昼的鱼市场内拐入暗黑小巷,黑的尽头是一室光,两层高的铁皮小屋,倘开的大门挂着白底黑字的门牌,写着“元朗”,其余的字“鲜鱼行商会”都给生意兴隆遮挡。饭堂内只有一个鱼贩,吃了碗面背对桌子擡头看高处的电视。

黄志忠与饭堂老板打了声招呼,说今晚就吃乌头。两条乌头躺在厨房地板,店老板拿了主意,以酸菜、青辣椒炮制,着我们尝尝他的潮式撚手小菜。饭堂内有一股离奇的乡土味横行,堆叠了大量的罐装可乐、咖啡、啤酒,雪柜、旧式电饭煲都有年岁,墙上贴满挥春,从其脱落的痕迹中看出年份。雪柜顶还有兰花、大红花,有假的,也有真的。这里每件物品都有种落地生根的安稳,一旦在某个角落站稳阵脚,从此就不愿动。老板杨壹竣(杨生),个子不高,头发往后梳,是典型街坊理发店每个大叔坐下都会修剪的发型。

(黄美云摄)

凌空猛火炒两条乌头

饭堂的厨房又有种不知是失序还是整齐的布局,每个空间都塞点厨具,胶碗一碟在这里,大煲一个堆后方,似乎都为了“就手”存在。杨生向左转拿一碟酸菜,向右转拿来洗净的乌头,每样工具都触手可及。看他开高压炉起镬,火烧得旺盛,高于炒镬,材料凌空抛下,拿一镬铲曲手兜炒。就算眼前是专业的厨师,看见这火烧衣袖的距离,依然捏一把汗。他淡淡定说,习惯了,无事的。

来饭堂的人都揾鱼吃,招牌咸酸菜辣椒炒鲩鱼片。

鱼一上碟,杨生便着记者赶紧趁热吃,鱼肉都未到口,“觉得味道点?”答:“未起筷呢!”接着又问:“觉得这里有意思吗?”答:“个炉头几有意思。”再说,“你会点写我?”答:“我都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的故事。”他便犹豫想了想,“我来自潮州揭阳,1976年,读完中学从一个‘山头’来到香港。”记者听后差点哽骨,这是一个“黄金时代”的开首语。他说,你们慢慢吃,便坐在邻桌看新闻。

饭堂老板杨壹竣凌晨时分独个儿在吃面。(黄美云摄)

揾食夜:一个人吃面

问杨生除了鱼,还有什么吃?他说,梅菜芋头扣肉、猪手、蒸排骨都有,全部放入门口的大雪柜中,“有鱼有肉有菜有饭,不包饮品,$35,优惠鱼市场工友。”

夜深的饭堂很安静,没有太多人进出。鱼栏老板黄志忠吃完乌头也回家休息了,杨生继续说他的故事,说自己1976年游水来香港,旧时在大陆身份不好,老豆有船被政府没收,无饭食,更加不能读大学,便来港揾食。在港亲戚接应,先在厨房学厨3个月,就杨生杨太起初在乐富开了家车仔面档“杨记”,卖粉面猪红萝卜鱼蛋;后来在葵涌买了楼,于工厂区开了家“自由快餐”,一做10多年, 大陆开放,工厂北上,读报纸看见出让鲜鱼行工友饭堂,便搬到元朗,做到当下。

杨生的广东话有汕头口音,记者频频撞聋似的听不见某些字音,譬如“汕头”听成“山头”,他频频问“听唔听得明白”。说着说着他肚饿了,走去煮了个面吃,吃面时偶有来者入店,自己拉开雪柜取了饮品就走,问杨生,“你都记得,后数吗?”他说,“晚上3点他们的老板就来吃嘢,到时一并付。”果然,近3点前后,来了三两个鱼栏老板,吃一碗公仔面,再生食一包福面,或拿罐啤酒,以旋风的速度吃完就走,没有多坐一会。最悠闲的都只是一位吃福面的胖老板。

厨房设于在室外,杨生身上总是系着感应器,有人进出餐厅内堂都能听到。

乌漆墨黑的店外,罩满帆布,布下露出凳脚。隔天午饭时间近12时再来,门外空地直排摊开近10张大桌子,布下原来是一整个厨房,高压炉、大蒸炉都有,大排档的霸气。客人依旧不多,一台鱼贩,其中两位阿灿和阿雄是胆,偶尔来一位接一位,坐下一会,扒了饭,快吃快散。当日遇上做牙(初十六),他们带了鸡来,阿灿和阿雄坐着吹水,说鱼市场是英国政府遗风,鱼市场内都规定有一个工友饭堂。深水埗也有一家,在咸水鱼栏和淡水鱼栏之间。老板娘杨太也坐下倒啤酒,开了5、6支也接着开,看他们大白天如此能喝,便说,“真系饮得!”杨生将炒好咸酸菜辣椒鲩鱼片放桌上,说:“今日算少了。”杨太则低声说,他们都家住元朗,吃饱就回家睡觉,因有伙计,凌晨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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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5点多,大陆鱼就陆续来到鱼市场,鱼贩一直做到凌晨2点多,紧接出车送货至早上8、9点。饭堂也就从晚上10点半开始营业至早上5点半;7点半再打开门做生意至下午4点半。数数手指,开足16小时。“老公是潮州人,很勤力,返工就没有收工时间。”杨太说。过去接手初期,午餐算是最旺,兼做鱼栏包伙食。在这淡水栏开档,前来的客人都是揾鱼吃。7至8成都是鱼,2成肉类。鱼多数蒸、焖,潮州煮法则加入咸酸菜、辣椒。现在没有了,零零星星20-30,甚或10多人。饭堂也有多1名厨师,两个楼面帮手,如今则由两公婆撑起。

熟客笑言,“鱼佬、鸡佬、猪肉佬,都没有家庭温暖,一回家就受靶,被老婆咦咦哦哦。”午餐在饭堂吃一顿,更舒心。

前一夜问杨生年岁,他说59岁,中午问杨太则说63岁。一个是身份证的岁数,一个是真实年龄。杨生这一代人,有两面,跟记者说,“几苦难都要挣扎”。如今则是“做得几多得几多,仔大女大,没有压力,揾少点啰。”两句话也是真的。

*鱼市场工友饭堂只招待鱼市场的工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