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25年|专访杨森:一国两制仍有转机 社会表面安定惟人心未归

撰文: 林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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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25年间,民主派在本港政治舞台曾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占立法会近半议席,主导香港公民社会和舆论氛围。但自《港区国安法》生效及新选举制度落实,民主派非但绝迹立法会,核心人士亦相继入狱、离港或趋向低调,影响力骤降。
民主党前主席杨森接受《香港01》专访谈及回归25年历程,认为经历过去3年事件,香港现时已进入“威权社会”,但个人对“一国两制”仍然未绝望,期望将来仍有机会走向民主化,发挥“一国两制”真正的优势。
杨森亦庆幸对民主、人权、自由的向往以及成熟的公民意识,已经植根在年轻一代心中,这种信念相当重要。他以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反复推石头上山的故事为喻,寄语青年人在恶劣环境下坚守信念,继续为民主的目标奋斗。
回归25周年——政坛元老专访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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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容回归首22年“未至太差” 2019年后变得陌生

白发苍苍的杨森,自2008年退任立法会议员后淡出公众视线,较少参与民主党党务。而随著近年政治环境变化,同代的民主党元老李柱铭、李永达、何俊仁等,都因各自理由现时在囚、人不在港或保持低调。今年4月刚就未经批准集结案刑满出狱的杨森,算是硕果仅存愿意发声的一人,但他向记者笑指:“言重了。”

“‘一国两制’确实是一件比较复杂的事,要点时间去摸索实践。”杨森在访问开首即道。他认为回归25年香港历尽高低起伏,内地和香港在制度、社会、文化各方面有很大差异,而在中国主权下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制度,需要时间摸索实践。

杨森2022年4月刚刑满出狱。(资料图片)

政治观念增强港人身份凝聚力

杨森忆述,1997年回归后政制逐步民主化,一半议席由直选产生,是以被政治学者称为“半民主体制”,当时亦有各种各样的自由,市民权利受到法律保障,活跃的公民社会亦于当时建立起来,包括学生组织、工会等等,而由于市民关心政治,立法会选举投票率逐步上升,显示大家对香港社会认同感增强,“甚至可以说,比我们战后那一代更强”;经济也蓬勃发展,成为世界三大金融中心之一,不过与此同时贫富悬殊长时间未能解决,坚尼系数冠绝所有发达地区。

杨森形容,香港“一国两制”实践情况,首22年是“发展强差人意,但未至于太差”,亦即纵使贫富悬殊、资源分配不公、两地政治矛盾等问题早已出现,亦发生占中等政治事件,但终究一些最重要的核心价值仍然存在。但2019年修例风波后起伏很大、转变很急,“连香港人都觉得这个社会开始陌生起来,有许多人选择移民。”

2021年立法会选举,首投族投票率只有6.6%。(资料图片)

指暴力事件不幸 “凭民主派不可能阻止”

杨森所指的引爆点,是2019年6月9日百万人上街游行反对政府修订《逃犯条例》后,政府坚决将草案提交立法会。回归前已任立法局议员的杨森忆述,中英双方早于九十年代已预视到,内地和香港的政治法律制度非常不同,所以暂不处理和内地的递解安排。

他指,过往已有大量权威学术研究指出,经济发展到一定地步,民间对民主化、参与公共事务、公民权利获保障的诉求会自然产生,《逃犯条例》修订正正威胁到这道防火墙,尤其对于土生土长的一代青年人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价值。

杨森强调从来崇尚和平理性,绝不鼓吹暴力,但反问:“许多年青人参加示威,那我们要明白为何他们会参与呢?香港经历两代人的公民觉醒,大家重视民主人权法治,新一代都认同自己是香港人。”其后发生的社会动荡他亦始料未及,亦认为众多暴力事件相当不幸,但坦言凭民主派不可能阻止这些事件。

自中央采取行动制订《国安法》及推出新选举制度,社会表面上安定下来,但杨森质疑:“社会是很静,但深层次矛盾是否真的解决了?”指的不单是房屋土地等民生问题,还涉及政治矛盾、人心回归等。

他举例指,2021年立法会选举直选投票率创出30.2%新低,18至20岁的首投族投票率仅得6.6%,民主派支持者不愿投票;联合国的2022年“全球幸福指数”排行中,香港由去年77位再跌至81位,排名比中国内地低。杨森希望当局可以小心评估、研判,“对于香港市民来说,宪制保障的各项自由很重要”。

杨森表示对“一国两制”仍未绝望。(资料图片)

对“一国两制”未绝望:多元开放的香港对国家最有利

杨森指,按“一国两制”的逻辑发展,香港与内地的关系只有3个路向:一是完全融入,经济政治文化差异减少,变成普通一个内地城市,法制、新闻自由等范畴完全改变;二是两者渐行渐远,长远或衍生分离主义;三是平衡两者,不影响中国主权下当局体会到两制的不同,明白到香港要维持多元开放才会安定、人才汇聚,为国家提供互补的优势,这是最理想方向。

他坦言,观乎过去3年发生的事,似乎香港已被拉向第一种模式,即逐步倒向内地的一套,原有的差异大幅收窄。他指大家也毋须避忌,香港现时已进入“威权社会”,举例指“无国界记者”新闻自由指数,今年香港已由80位暴跌至148位;各种各样的示威或国安相关案件,法律问题只是表象,底因都是政治。

尽管如此,杨森表明对“一国两制”仍未绝望,“‘很有希望’我又说不出,只能说‘一国两制’中间有波折,但不代表我们要放弃。”他表示,至今仍然认为“一国两制”是处理中英历史遗留问题、调和香港与内地两种制度差异的最有效方法,民主党亦向来理性务实,支持“一国两制”下推进民主、改善民生。

杨森谈到民主党未来的参选路。(资料图片)

未来是否参选主导权不在民主党

说起民主党,去年新制度下的立法会选举,民主党在政治气氛低沉之下缺席,该党在新政治形势下亦展现各种不适应,昔日泛民第一大党前途成疑。不过杨森认为,民主党未来参选与否,主导权不在于他们,而是外在的政治环境,民主派支持者还是否愿意投票,这一点中央和特区政府扮演最重要的角色。

杨森指出,既然官方所需要的平定乱局、爱国者治港已然做到,那接下来需要问的问题就是,到底想日后政治局面、选举制度的包容程度去到哪:“会否跟从《基本法》重新循序渐进走向普选,而不是将政改完全放下呢?起码要在议程上,让市民觉得不是想像中那么封闭。对公民社会的态度又是否可以重新开放呢?当市民看到政治环境改善了,可以参与了,自然会重新愿意站出来投票,但如果他们都有无力感,就凭我们是无法说服他们重新出来(投票)的。”他认为,香港市民聪明得很,十分清楚社会在发生什么事,大批选民不投票、一时之间政治冷感,肯定与政治气氛有关,这并非民主党一己之力可以改变。

杨森表明,政党的初心是为市民服务、替市民发声,即使没有议席也可继续以压力团体等方式继续发声,做好地区服务寻找合适的民生议题。他承认在立法会没有议席,要将议题化为政策讨论会困难很多,但民主党一路走来,也不是时时那么顺利,现时在逆境之下,更加要勉励党友不应放弃,是以上月民主党举行集思会,久未公开露面的杨森出席发言,鼓励党内年轻一代。

民主党。(资料图片)
我会欣然下山,再次从山脚将石头推上山顶,有如争取民主、法治、人权和自由一样。我会坚持和平、理性、非暴力,谨守岗位,不会放弃。锲而不舍争取下去,民主、自由的日子总会来临的。法官阁下,我认罪但不认错,也不会求情,亦不作上诉,谨此陈词。
——杨森去年4月于法庭陈情内容

以西西弗斯为喻:争民主不畏困难

杨森是本地民主运动最早期参与者之一,八十年代创立汇点、争取八八直选,1991年首届立法局直选便当选入局,见证本港民主派由兴盛到分裂、激进力量擡头,到今日被全面肃清;民主党亦由九十年代与中共决裂,到2010政改首开沟通大门,到近两年被政治巨浪一并影响。他指历史没有“如果”,亦不确定有生之年能否看见香港实现民主化,但认为活在当下,除了好好思考未来前路,更重要的是在困难之中能否坚持下去。

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被惩罚反复地将石头推上山,但石头每次都会滚回山下,永无止境地重复下去,是为无尽的痛苦。杨森去年在2019年8.31港岛未经批准集结案中,以此作为庭上陈词,形容自己争取民主的过程。

他在访问最后,借此语重心长寄语青年:“民主、人权、自由,不单是一种制度,更是一种文化修养、人文精神,只要大家内心重视个人政治权利和自由、尊重不同人的意见,香港就是一个民主的社会,这是我们的信念。推石头上山看似没有结果,但在这个过程中社会也会慢慢改变。”杨森在说这番话期间,左手紧紧捉住记者的手臂,眼神诚恳,十分希望将这信念传达给下一代,“我会用我的方式,和平、积极、务实地面对未来的挑战,坚守岗位,希望大家也不要因为转折而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