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建制派的局限与矛盾 廖长江:不盲撑政府 但总不能割席
说起廖长江,“低调”几乎是他的代名词,十大立法会议员或行政会议成员评分,甚少见他上榜,但身为立法会建制派“班长”,廖长江的角色可谓举足轻重。政府与建制派是命运共同体,但一场修例风波,令两者矛盾尽现,游走于行政、立法之间的廖长江接受《香港01》访问,罕有谈及建制派的角色定位。廖长江说,建制派从来不是盲撑政府,而是“是其是,非其非”,指出政府的问题,改善施政。但他承认,这个监察的角色会随著政治矛盾升温,空间愈来愈少,因为建制派在大是大非的政治问题上,终归要支持政府,才能保持特区宪制的有效运作。他直言,即使建制派批评政府多么严厉,身份角色始终不会变:“你(建制派)总不可能和政府割席。”至于特首没有政党背景,在立法会内难有“铁票”,廖长江坦言难以解决,这和中国整体的宪制有关。他认为要改善此情况,有一项甚为艰巨的前提,牵涉到未来两岸局势的发展……(访问二之二)
专访|泛民去留靠民调 廖长江:犹抱琵琶半遮面 吁摆脱激进捆绑
自称建制派“跑腿” 立法会需要更多何君尧?
作为建制派“班长”,即协调者,外人看来可能会觉得“位高权重”,但廖长江斩钉截铁表示,“建制派”不是一个政党,有许多不同的光谱:“建制派内自己也有六大板块、五名独立议员,除大是大非的政治议题外,我们不会有一套完整、统一的意识形态。”廖长江谦称自己只是“跑腿”,负责与不同建制派沟通协调,而他相信建制派议员最终都以大局为重,尤其经过去年修例风波后,他觉得建制派团结程度有所上升,不需要他忧心太多。
廖长江于2012年循商界(第二)界别晋身立法会,4年前开始担任“班长”,他惯于在背后协调、指挥大局,与喜欢争曝光、上电视的议员恰恰相反。问他哪位建制派议员较“难搞”,廖长江说,只要不影响整体建制派的声誉和合作,完全不需插手。即使言行出位的何君尧,他也表明和对方的沟通没有问题:“何君尧是民选议员,有自己的走位和方向,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基于互相尊重原则,我也处理不来。”
对于何君尧曾在集会中表示对提出“港独”的人“杀无赦”,民主派向其提谴责动议,廖长江认为只是小题大做:“没有人觉得他真的会去杀人。”
反而,廖长江形容,何君尧某程度补足建制派过往欠缺的“火力”:“每个阵营都有自己的‘重炮’,以前的泛民有长毛(梁国雄)、陈伟业、黄毓民。重炮是一个必须的武器,我们(建制派)不会再像以前般,在议会内‘任打唔嬲’。你会看见周浩鼎、陆颂雄,甚至蒋丽芸等等,都有不同的方法反驳对方的侮辱。在这方面,何君尧有自己的工作方式,但我也会认为他是我们建制派的重炮手之一。”
不正常议会 建制角色不可避免受限
一提到建制派,民主派会高举“监察”角色,批评建制派事事撑政府,批评也可能是“小骂大帮忙”,关键时刻便会“归队”。廖长江反驳指,作为建制派立法会议员,有责任确保香港特区宪制有效运作,支持特区政府依法施政,而政府在立法会内,最终都要靠建制派支持才可通过法案。在一个正常的政制中,如果政府在议会内无票,已经“死咗好耐”。
他指,建制派一直希望做到的,就是拿捏好一个平衡,既不盲目支持政府,又确保宪制有效运作:“我们建制派中,学识比泛民优秀、国际视野更好的,大有人在,怎会盲撑呢?”他强调,建制派在大是大非议题上,如打击“港独”、“一地两检”、《国歌法》等,当然会支持政府,但同时间也会“是其是,非其非”,尽监察角色。
不过,廖长江承认建制派这种取态,相当受到香港政治环境的影响:当政治气氛尚算正常、拉布没那么严重时,建制派有较多的空间与政府周旋,部分民生政策如元朗17亿元“天价”行人天桥、提高长者综援门槛、三隧分流,在建制派压力之下,政府最终都搁置推行。
相反,当政治气氛变得壁垒分明、拉布严重,建制派监察政府的角色会无可避免受到限制,因为在政治角度,建制派终归需要支持政府,当事事政治立场行先,建制派就更加不能和政府唱反调,甚至连在会议中多发言几次都难。
忆《逃犯条例》争议:曾不止一次提醒政府
这引伸出一个更为核心的问题:建制派在大是大非政治问题上一定要支持政府,否则整个特区体制难以运作,但当议题既牵涉政治争议,政府又犯下严重技术错误时,建制派是否也被迫支持政府,不能纠正?有关这个问题,去年《逃犯条例》修订争议可算明显案例:条例本身有巨大政治争议,而政府应对民主派质疑的技巧被指拙劣,两度修改内容都无法平息民愤,最终引爆回归以来最大型政治危机。
事隔一年,廖长江由始至终都认为,修例本身“无伤大雅”,没有民主派演绎得那么严重,甚至认为争议性会低于“一地两检”,只不过民主派擅长“贩卖恐惧”,而修例一役又刚好“赌中”了,“香港对很多国家都有(引渡安排),为什么偏偏对自己的国家不行呢?”然而,他同意政府在宣传工作上做得很差,往往被民主派牵著鼻子走:“(政府)完全跌落反对派的narrative(叙事角度)中,处于被动守势,但明明政府应该理念先行,主动出击说明清楚,抢占舆论的主导权。”而政府于5月底第二度修改条例内容后,廖长江表示,原先对修例有保留的建制派,其实大都已“收货”。
不过正如电影《天能》的台词: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政府无法满足民间的诉求,去年6月9日数以十万计市民上街反对修例(民阵称103万),但政府当晚发声明坚持6月12日如期恢复二读,引爆6.12升级示威。6月15日,政府宣布暂缓修例,但争议早已扩散至警方执法问题。不少政界人士都慨叹,要是6月9日这个关键日子,政府能早一步洞悉危机,整场风暴都可避免。同为行会成员的新民党主席叶刘淑仪受访时曾表示,曾在6月时询问政府会不会退让,政府说不会,但政府不久后就公布暂缓,有感自己“被跣”。
关于行会成员讨论内容,廖长江表明不能细谈,但他透露自己于6月9日游行前后,已不止一次向政府提醒风险,收到的回应都是“政府不会撤回修例”。他指提醒的责任已尽,最终由政府决定及承担后果,“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叫政府‘放手吧’,放与不放,是他们决定。香港始终是行政主导,不是立法主导。我作为议员,责任就是提醒。”
▼逃犯条例争议过程▼
“建制派不可能和政府割席”
但不论如何,政府“自爆”的最直接结果,就是市民迁怒于建制派,后者于去年底的区议会选举历史性大败。林郑上任之初,曾扬言做好管治工作,与建制“分红”,结果大相迳庭,加上立法会选举又至,部分建制政党很多时候都要与政府保持“社交距离”,加入批评行列,挽回选民支持。
不过,廖长江坦言建制派终归是建制派,有一些身份是既定、无法改变的:“比如说民建联走出来,大家会觉得他们不是建制派吗?中央要求建制派支持特区政府依法施政,你如何回应?割席,怎么割呢?政府推出一些法例,有争议但大是大非,你最终能不支持吗?《财政预算案》,你能不支持吗?就算不是其他人要求,我们在理念上也要支持(施政的顺畅)。”所以他认为,所谓建制派和政府“割席”的说法,不可能做到,最多只能说是“做好是其是非其非的角色”。
“除非台湾回归,否则香港难有执政党”
这又会回到根本的制度问题。受限于《行政长官选举条例》,特首不能有政党背景,在立法会内无固定的票源,结果政府“有权无票”。如是者,政府没有民意授权,必须倚靠建制派的票支持政策,但当政府犯错,建制派也不敢和政府走得太近,施政又显得寸步难行。实行政党政治问题,回归以来已被多次提及,有论者认为当香港出现执政党,坐拥一定的民意基础及立法会票数,可令施政顺畅,而建制派有机会执政,或许少了一些“焗撑”的矛盾与尴尬。
可是,身兼港区人大代表的廖长江认为,容许特首有政党背景,不单是一条法例的问题,背后牵涉到中国整体宪制,《中国宪法》序言列明,中华人民共和国实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廖长江指:“中央会不会容许在自己的地方,出现另一个执政党呢?即使中央愿意,又会不会为了香港这个议题而修宪呢?”
他提到一个难度颇高的前提,就是“台湾接受一国两制方案回归”。他解释,台湾现时已有执政党,两岸统一后要平稳过渡,就可能需要修宪加入政党政治的内容,届时就可一并改革香港的制度,但只为香港而作修宪,他觉得机会不大。
爱国者与建制派之别
说了那么多建制派的角色,那到底建制派在政治问题上,是否永远都和政府站在同一阵线?全国港澳研究会副会长刘兆佳接受《观察者网》访问时曾表示,建制派人士不一定是爱国者,当中部分人没有家国情怀,愿意跟中国共产党合作的背后动机不是热爱国家,而是因为自身利益。
廖长江表示,不确定这个情况是否存在,但即使存在亦未必有很大影响,因为“拥护中国共产党管治”和“拥护中国共产党”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即使意识形态上未必和中央完全一样,在宪制上也要接受共产党的管治,并发挥稳定社会的角色,实际上分别不大。
“当然,也不排除有人表面上是建制派,但内心不那么建制。有些人会做出来,有些人则不会,只收藏在心中。”廖长江说,始终建制派有不同光谱,也有程度之分。那到底哪些人有这种倾向?廖长江笑一笑:“当然我不会说。”
冀“明日大屿”解深层次矛盾
建制派到底如何“是其是、非其非”,摆在面前的“明日大屿”前期研究拨款,或可做一次验证。廖长江说,建制内部未正式讨论是否支持,他知道部分人有保留,但他认为香港深层次经济、房屋、上流机会问题,需要一个稳定的社会状况方可有效解决,“明日大屿”是一个跨二、三十年的愿景,尝试解决土地不足问题:“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现在不做,何时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