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集专访・下|放下记者证体会更多 叶英杰离开前线后摄影如常

撰文: 周颖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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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新闻摄影行业,资深摄影师叶英杰(Bobby Yip)转用大片幅菲林相机,邀请不同阶层人士到影楼,为他们拍摄人像,探究香港人在疫下的生活如何,再将相片集结成书,并打算将收益不扣除成本地捐赠受疫情影响的社福机构。这次不再如往常,以“摄影记者”身份访问及拍摄他人,再行转换作业的环境与工序,为叶英杰带来不同的反思。
撰文:周颖瑶
编辑:苏炜然

《生活如常--疫下群像》书刊尺寸比想像中要大,不只笔者感到意外,连后来看到的同事也不禁感叹。叶英杰表示觉得它是属于倾向杂志风格(magazine style)的摄影集,所以没有用上硬皮封面。(苏炜然摄)

影楼重现古典拍摄体验

在数码相机甚至手机大行其道的时代,影楼摄影并不普及,大多数受邀拍摄的人都向叶英杰反映,甚少会有如此的拍摄体验,却也感相当难得。不过,在影楼使用大片幅菲林相机一步步地拍摄,在从前本来是一种很贴地的体验,只是物而罕为贵,如今感觉变得古典(classic)起来。“当使用的相机不同了,观察被摄者的方法也不会一样,与被摄者的沟通也不如以往用数码相机采访新闻时的模式。”叶英杰回忆,在拍摄之前,他们都会跟每位被摄者倾谈差不多一小时,了解他们的故事和想法再行拍摄。

“疫情增加我转行的勇气,为兴趣而工作。”Savina 从设计转任纹身师,制片 Felix 手臂的纹身是她创作。(相片由叶英杰提供)

拍摄疫情也受疫情影响

使用大片幅相机拍摄的成本与步骤,却完全不能与用记忆卡拍照的同日而语,装菲林、按快门的每一个环节也更谨慎,一个眨眼倍感让人懊恼;反正到头来每个人大概只会拍摄四至六张菲林,甚至更少。“没办法,拍摄去到中段,从外国订的菲林因为疫情未及寄到,有一段时间要‘就住影’。”直到菲林用光了,拍摄被逼暂停6星期,那是2021年的事情。“所以说,整个企划的过程也免不了渗透着疫情的影响。”叶英杰笑道。

撇一厢情愿 感通被摄者顾虑

另有一些拍摄未能如愿进行的,非因器材问题而是败给人的心理负担。暂时未有清洁工与保安员安心受邀拍摄,成为叶英杰一个小小的遗憾。“我邀请过数位清洁工参与拍摄,但都以怕被老板解雇为由拒绝了。虽然未必真的会被解雇,他们就是害怕,尤其市道如斯。越是基层的人越会害怕。”

叶英杰谈及,因各种因素,从事清洁行业的基层人士最难邀约;现只有一位在食堂洗碗的女工,其工作性质与清洁工较为相近,或可分享较接近的经验。(苏炜然翻拍)

群像中众人都是戴着口罩拍摄,即使面容已被遮去一半,原来也无法让这些清洁工们卸下心房。叶英杰坦言,如果仍有记者身份,邀约过程也许会更顺畅,但现在也有更多体会。“戴口罩就不怕上镜,大概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一个人接受采访、分享自己的想法,背后可能有不为人知的心理负担甚至实际影响。”他却不愿就此放弃,始终清洁工等在疫情的默默付出有目共睹,他们的身影应该也包含在这辑群像之中。“如果推出了这本摄影集,能让当初拒绝过的一些行业的人接受邀约,或者我会继续拍摄下去。”

问到他觉得现时最重要的人像是哪一张?“最后一张。”叶英杰回应起来不假思索,但他同时又很想卖个关子,甚至书商都没有得到他的允许,刊登展示那最重要的“最后一张”。笔者自行翻书一看,最后一帧人像是一位怀胎十月、服饰简单的女子。叶英杰觉得,疫情中有人离世,也会有人出生,新生命带来希望,不论是事件本身,还是为当事人身上的意义。

叶英杰不讳言,与每一位被摄者谈论过很多,但每位只会挑选他们说过的一句话,一句足以点出他们代表的阶层、但未必被时常触及的想法。其余的信息,留在人像之中让读者慢慢细味。(苏炜然摄)

不愿掉进知性倦怠 找另一拍摄视角

访谈的过程中,叶英杰很多次提及“新闻摄影”。在新闻前线打滚过33年,叶英杰做过大大小小本地与国际的硬新闻(Hard News),从菲林摄影到数码摄影,从报馆到国际通讯社,他见证新闻摄影的作业环境转变,不讳言要不是退下了火线,可能也完成不了这样的长期企划。“始终要跟进处理每日的新闻已经累得要命了吧!”

每日追赶消息的状态,也让人容易流于公式化的作业--在新闻现场捕捉人多排队等吸睛的画面,或是拍摄无数个戴口罩的面容,又或是跟拍一个受疫情影响的人的生活--叶英杰眼看在这两年间,太多人拍摄类似的图片故事,既然自己有空间,就不愿再掉入一种知性上的倦怠(Intellectual laziness),只将注意力放到每日发生的事情上,转而寻求一种宏观的视角看待新冠肺炎疫情。如今与其讨论这摄影集属性仍否有新闻性,笔者却认为这已接近人类学的研究方法,以小见大地看人类如何适应这百年一遇的灾劫。

“不见对方口形,自己表情亦难显露。盼疫情过去,大家回复正常交流。”使用透明口罩教师 William,是听障人士,和手语传译员 Heidi,以手语表达“沟通重要”。(相片由叶英杰提供)

​​生活要如常

通过与不同阶层、行业与境况的人详谈并进行拍摄后,叶英杰发现,当中难免有被迫舍弃及改变、甚至消极的情绪,但积极尝试适应疫情的人也不少。“生活如常”这四个中文字,在叶英杰眼中却隐含反讽的意味。“现在的生活怎会是如常呢?若然有如往常,我们早就可以脱下口罩了。正正由于我们的生活难以‘如常’,但人仍是要继续生活,那我们到底要如何在当中重新调整、尽量贴近正常生活?这就是这个企划的核心。”他认为英文书名 “As Life Goes On” 不算是直译,倒更引人反思,到底人该回首还是向前看,生活到底与什么相比较:正常?往常?还是新常态?在这些群像之中,可能会有所启发。

从新闻前线退下来,叶英杰从硬新闻拍摄模式抽身,有另一番体会。(苏炜然摄)

后记

笔者自入行便认识叶英杰,在笔者眼中是位大大大前辈,多年来他紧守岗位,采访过不少示威甚至海外天灾。他突然在2018年末被迫从前线退下来后,并没有寻找回归新闻界的机会,当然基本上也从2019年的冲突前线中缺席。与叶英杰谈起这个吊诡的错过,他坦言能在同一家公司服务28年已觉难得,未能以记者身分采访2019年的反修例示威没有觉得不快,反而对于后辈同事能得到普立兹奖感到高兴,认为对方能独当一面协调海外同事在港采访,努力有目共睹。

叶英杰说,他喜欢的是“摄影”本身(photography in general),只是碰巧遇上了“新闻摄影”,一种他喜欢也曾能赖以为生的范畴,退下来没有代表放下相机。在个多小时的访谈过程中,我们花了相当的时间讨论摄影器材,讨论为何美国摄影师Richard Avedon的作品《In The American West》不算是纪实摄影,还差那么一点点便要讨论起何为艺术......笔者也就知道那位一向笑声爽朗,不吝与人分享的前辈,还是如常的那位摄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