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心路:在地铁“断片” 被需要是生存意义

撰文: 张碧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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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与鬼同行”的Allison(化名),已是一年后的事,她的入院经历,又多了一次,然而,她脸上的笑容却多了。虽然“被困”的感觉依然形影不离,但这次她觉得比上次放松了,亦乐于与其他院友闲时聊天、分享零食、甚至一起“煲剧”。这次入院是她主动要求的,她说,想克服一件往事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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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来人往间堕入孤寂黑洞

患上精神性抑郁症(Psychotic Depression)的Allison,发现自己原来亦患上创伤后遗症(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简称PTSD)。这由过去发生的惨事引起,只是她的内在防卫机制将事情掩盖,让她遗忘此事,事情一直牵动著她的情绪而懵然不知,直到与注校心理学家见面,才勾起淡忘的回忆。到底发生什么事,她始终没有透露,未准备好接纳它成为人生的一部分。而之前本来属于现实一部分的“幻觉”或超自然经历,现在“都消失了一段时间,起码他们没来找我,以前会觉得有人在监视我,现在觉得轻松了。”她笑著说。

不知做过什么,试过醒来的一刻,是站在马路中间,司机不停响号。
Allison(创伤后遗症患者)

极困扰她的,不再是穿唐装的人或鬼,而是创伤后遗症的病征──“断片”,“因为我有PTSD,会回到当年的场面,见到所有setting,好像重新经历多一次整件事。那段时间我会突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不知做过什么,试过醒来的一刻,是站在马路中间,司机不停响号。又试过醒来的时侯,手有很多伤痕。有一次,我又重新经历了那件事的画面,整个人的身躯很沉重,视觉有点模糊,手脚不受控制,每一步都很沉重,却又脚步轻浮。这种感觉很奇怪,当时本打算放学去做义工,就当我在地铁站转车之际,全身乏力……不记得我坐在地上还是月台的长椅上,整个人不停战抖,不停哭,我都不知道原因。有打算向朋友求助,但我讲不到话,只好text她们。她们都有回复,但身有要事,不能抽身离开。当时是放工繁忙时间,身边的人不停来来往往,但没人走过来理我,可能见我一个人在哭,以为我是傻的。感觉很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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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寂的感觉,Allison入院时经历过,走出医院后,回到属于她的世界,即使身边人来人往,想不到会再次身陷孤独的黑洞。最后,她在月台待上整个小时,才慢慢回复气力,走到义工中心,有相熟的人照应。不过,勉强走到义工中心,她发现自己整个脑袋闭塞,说不出一句话,写不出一个字,“当时觉得……原来不如我所想,想勉强撑下去就可以,原来我的身体也好,情绪也好,都支撑不下去,当下就发现我要承认自己有支撑不来的时候。”

找到力气走下去

我觉得没人需要我,那种感觉似更空虚,不被需要的感觉更强烈,义工工作是支持我继续生存下去的动力。
Allison(创伤后遗症患者)

支撑不来的时候,她坦言会有自杀的念头,亦曾经试过,但到了最重要的关口,有人需要她的感觉就好似一条绳,让她拉自己上来。热心助人的Allison闲时会做义工:帮低收入家庭的小朋友补习、替长者进行生死教育、医院探访,当中最有满足感的义务工作,莫过于防止自杀的网上支援工作。作为长期情绪低落的人,帮助想结束生命的人活下来,似乎有点难想像,“当我要做服务,我可以先摆开情绪,不被情绪影响,反而我觉得与他们聊天的过程中,有点开解到自己。我劝他们、关心他们的时候,是在反问自己,令自己有答案,有力气继续走下去。”

“当中有个个案,我花了5个小时与对方聊天,他说很快就会……当下一刻有点不知所措,其实他平日身边没人可以让他倾诉,他一直都有见医生、社工,但都觉得帮不了他,不明白他。他都说我们是他最后的盾牌,如果我们都帮不了他,他就真的会……所以都庆幸可以帮到他,虽然我不知他现况,但我知道,我们聊过天后,他会是安全的。而且,很开心每次完结对话前,对方会说多谢,让我觉得自己有存在的意义,起码我可以救回他。”就读大专院校最后一年的Allison,因自己的情绪和功课繁忙,曾经暂停防止自杀的义务工作,“我反而觉得那段时间更难挨,因为我觉得没人需要我,那种感觉似更空虚,不被需要的感觉更强烈,义工工作是支持我继续生存下去的动力。”所以她亦婉拒家人的劝告,继续每星期抽时间做义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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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普通人不必见怜

我觉得他们对我,就犹如对待一块玻璃,怕稍为大力就会捏碎我。
Allison(创伤后遗症患者)

由开始感到不开心至今,接近5年时间,Allison都没向家人分享太多她的病情与感受,自从她第一次入院,迫不得已告诉家人她的情况,家人对她的态度180度大转变。不再与她吵架,每日嘘寒问暖,凡事百般迁就,每日都会问她的行踪,担心她会有危险。不过,对Allison来说,这是一份关心,亦是一份压力,“他们始终不明白,我是有病,他们会觉得放开怀抱,别想太多就可以(康复),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服这么多药、入院、覆诊……他们对待我的方式,有点可怜我的感觉,其实我都是普通人一个,为什么要特别对待我?我都知他们关心我,我都有与他们讨论过,叫他们想说什么就可说什么,不用有所保留,但我觉得他们对我,就犹如对待一块玻璃,怕稍为大力就会捏碎我。虽然他们不觉,但我会有这种感觉。”

家人的关怀,对她造成压力,在于不能切身处地理解她的需要。所以,她一直以来的倾诉对象,都是身边的朋友。在朋友面前,她有时会扮作正面,“始终我知道,没人想经常见到‘好灰’的人,这会让她们感到很大压力。所以我会扮OK,起码我会让她们知道,我可以照顾自己。”她最好的朋友,都是中学同学,其中一个更有类似的情绪困扰,在最脆弱的时候,与Allison互相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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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大家都有见心理学家、精神科医生,有时我们需要的不是专业意见,不是专业解决方法,不是完全解决某件事情,而是……是陪伴、关心、理解。她知道我不开心,会send好丑样的自拍照,或‘骑呢’短片给我,哄我开心,哄我笑。而且向我说,不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在我身边,陪伴我,听我倾诉,这些已经令我感到很温暖,很窝心,是我需要的东西。我都会向她说相同的说话,如果她要见心理学家,我会去她家楼下陪她一阵子,或者陪她回学校,我不是专业人士,不能提供专业意见,但我可以给她朋友的支持。”

临走前,她告诉记者,今年暑假会与好朋友一起修读硕士课程,万分期待,“是一个新的开始。”她再次笑著说。

创伤后遗症(PTSD)

当人曾经受到伤害,或生命受威胁,或眼前见恐惧场面,如严重交通意外、被攻击或侵犯、绑架、亲人突然逝世等,可能会造成创伤,而创伤反应可以维持多月甚至多年。
征状之一是出现回闪和梦魇,患者在日间会不断回闪过去的画面,而晚间会发恶梦,让他们不断重新经历相同事件。
亦有患者会刻意用工作或其他兴趣麻醉自己,甚至逃避创伤事情的人和事物,避而不谈。
其他征状包括肌肉疼痛、心跳不正常、头痛、感到沮丧、惊恐等。

资料来源:《创伤后遗症》。2006年。青山医院精神健康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