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晤沙利文后、普京访华前:王毅赴俄透露什么讯息?

撰文: 刘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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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8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毛宁表示,应俄罗斯联邦安全会议秘书帕特鲁舍夫(Nikolai Patrushev)邀请,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外办主任王毅9月18日至21日赴俄举行中俄第18轮战略安全磋商。

从两国近期的外交动向来看,这次磋商的时间背景相当有趣。9月16日、17日,王毅与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Jake Sullivan)在马耳他举行了多轮会晤,中国外交部表示,双方围绕稳定和改善中美关系进行了沟通,同意继续落实两国元首峇里岛会晤达成的重要共识,保持双方高层交往,举行中美亚太事务磋商、海洋事务磋商、外交政策磋商,同时讨论了朝鲜半岛局势与乌克兰问题。会晤之后,王毅随即启程前往俄罗斯。

而此前俄方已在7月透露,俄罗斯总统普京(Vladimir Putin)将于10月访华。7月12日,克里姆林宫发言人佩斯科夫(Dmitry Peskov)称,“现在是保持俄中双边关系高速发展的绝佳时机,普京预计会与国家主席习近平会面,重点讨论双边经贸合作和全球问题”;俄罗斯前驻华大使杰尼索夫(Andrey Ivanovich Denisov)也表示,中方已邀请普京10月访华,出席“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换句话说,王毅访俄之后,普京访华的重头戏即将登场。

而观察前述事件,从王毅会晤沙利文、王毅访俄,再到普京即将访华,曾经波涛汹涌的中美俄关系,如今似乎进入新平衡:美国虽仍炒作“中俄结盟”、“中国即将军援俄罗斯”,力度却比2022年9月习普上合会、2023年3月习近平访俄时小了许多;而中国身处中美博弈白热化、俄乌战争爆发的复杂情境,既要稳定中美护栏,也期望深化中俄互动,更要避免后者波及前者,如今看来也已进入稳定期。

从2022年俄乌战争爆发起,中美俄关系经历无数震荡与校正,眼下似乎渐趋均衡,不仅美国确立了针对中俄的舆论攻势节奏,中俄也摸索出了彼此都能接受的合作区间。

2023年9月16至17日,王毅与沙利文(Jake Sullivan)举行多轮会晤。(中国外交部图片)

美国眼中的中俄关系

首先是美国舆论攻势的节奏变化。

回顾战争爆发后的时空,美国对中俄关系的攻击集中在“中俄结盟”、“邪恶轴心”的叙事上。而这一攻势的背后大体有两种机制在作用:一是现实主义思维下的政策操作,目标是防止中俄因为战争“真的结盟”;二是来自历史的沉重回声,也就是冷战时期根深蒂固的认知框架:中俄靠近必然对西方构成威胁。而两种机制又会彼此强化,认知产出政策、政策再形塑认知,最终导致了中俄互动的泛污名化。

例如,早在俄乌战争爆发前,西方学界和政策圈便不时辩论“自由国际秩序”(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 LIO)会否“终结”,其中就有部分声音认为,中俄交好会是“自由国际秩序”的致命威胁,两国的“修正主义轴心”、“危险联姻”迟早会颠覆世界秩序。俄乌战争爆发后,“中俄结盟”的话题热度来到历史新高,相关讨论从中国会否军援俄罗斯、承认俄罗斯对乌东占领地拥有主权,一直到解放军会否趁机出兵台海,与俄罗斯面对东西分别开战等,层出不穷。

但观察这一时期的中俄互动,基本上没有证据能支持前述猜测。从本质上来说,美国在内的西方舆论更多是在扩大解释中俄两国的外交互动,以填充自己的既定假设:例如上合习普会前夕,“中国即将军援俄罗斯”便在西方媒体传得沸沸扬扬;该年5月中国宣布派遣特使斡旋俄乌战争时,西方媒体又盛传“中国即将劝降乌克兰”。

中国外长王毅于9月18日在莫斯科,与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Sergei Lavrov)会晤。(Reuters)

而正因这些假设最后都缺乏实证:中国既没有军援俄罗斯、也从未在国际法上同意俄罗斯对乌克兰的领土诉求,“邪恶轴心”的叙事难免沦为不时发作的阴谋论、歇斯底里的陈腔滥调。这一背景下,另一种舆论攻势开始填补“轴心说”的市场真空,那便是强调中俄关系只是各取所需的“有限合作说”。

这一说法源自中苏关系和缓的冷战后期。与“邪恶轴心”不同,“有限合作”论者强调中俄关系的结构性问题与分歧,认为两国互动的改善缺乏前瞻性与持久力,只有战略利益下的各取所需,早晚会因敏感的边境问题、认知的分歧、彼此的猜疑、历史的仇怨而分道扬镳。

例如2008年澳大利亚学者罗波波(Bobo Lo)的《便利轴心:莫斯科、北京与新地缘政治》(Axis of Convenience: Moscow, Beijing, and the New Geopolitics),便认为所谓中俄“战略伙伴关系”只是对双方来说都方便的“话语安排”,中俄虽能以此在地区、全球性事务中“夸大”双边关系,却无法进行长远的战略合作,因为两国在现实中不仅国力极不对称,也缺乏对全球未来秩序的共同想像。战争爆发后,这一说法被用以强调中俄关系的貌合神离,例如“中国切割俄罗斯”、“俄罗斯恳求中国而不得”等说法,大体都是“有限合作说”的变体。

而当下美国对中俄舆论攻势的趋缓,便是因为“有限合作说”已成功与“轴心说”形成共生:如果“轴心说”有市场,“有限合作说”便只能在墙角圈地自萌;一旦“轴心说”受挫,“有限合作说”便会重出江湖,以“上帝视角”冷眼旁观中俄互动,并带点唱衰中俄互动的报复心态,例如近日外媒对“金正恩会晤普京引发中国紧张”的炒作,便是这一机制的产物。

朝鲜领袖金正恩与俄罗斯总统普京(Vladimir Putin)2023年9月13日于阿穆尔州的东方太空发射场(Vostochny Cosmodrome)会面。图为两人参观中心时,普京为金正恩进行介绍。(Reuters )

中俄互动的真实样态

归根结柢,不论是“轴心说”或“有限合作说”,其根源都是美国对中俄结盟的恐惧,只是前者是靠著渲染结盟,来阻止中俄真的结盟;后者是借强调中俄分歧,来宣传中俄绝不可能真的结盟,所以也不至于对西方构成致命威胁。

平心而论,“轴心说”与“有限合作说”虽都有现实基础,却也都有误区。首先是“轴心说”,其基础在于,中俄某些场域的合作确能互相拉擡,从而影响美国的既有地位,例如推动人民币与卢布的本币结算,长期下来或将撼动美元霸权。但其误区在于,中俄的合作密度虽比过去提高不少,却不是冷战时期北约、苏联与其盟友的军事结盟关系,所以在战争情境下持续炒作“邪恶轴心”,必然会与现实出现分歧。

而“有限合作说”的现实基础便如前所述,即中俄确实不是在所有领域都如胶似漆,也不是毫无竞争与摩擦,但这一说法的误区不在描述的内容本身,而是在描述的前提与所欲强调的印象。综观国际关系,但凡国家与国家发生互动,就必然是合作与冲突兼具,只是程度与比重有所不同,美国与欧洲各国如此,同印度、日本等印太国家也是这般,但华盛顿从不以“各取所需”、“便利轴心”来形容自己与各国的互动,面对中俄关系却煞有介事强调“相互利用与算计”,仿佛自己与其他国家全是“真情实意”,就只有中俄关系是“不正常炮友”,这显然也有所偏误。

3月21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和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出席在克里姆林宫举行的招待会。(Reuters)

事实上,中俄关系的运作逻辑就与中美关系类似,都是实用主义至上的大国互动,并在持续碰撞与沟通下,来回探询彼此的真实意向与底线。例如开战之初的俄罗斯,就明显是想争取中国支持,说得更直接,其逻辑与美国宣传的“中俄邪恶轴心”没有差别,只不过换成了“反霸正义轴心”。但从北京的反应来看,其不愿与俄罗斯过度捆绑,原因也是显而易见:中欧关系、中美关系都将为此受损,中国的国家形象也将因“支持侵略”蒙尘。

正因如此,不论战争下的习普会意义如何重大,中国都未在国际法层次支持俄罗斯的战争主张,尤其是对乌克兰四地的主权宣称;此外,当中国尝试斡旋俄乌战争时,也始终强调保障乌克兰的主权独立与领土完整,例如2023年2月发布的《关于政治解决乌克兰危机的中国立场》文件,便将这一立场置于首位。

但话虽如此,中国也没有因战争完全推开俄罗斯,而是持续深化与战争相对无关的其他交流,例如经贸互动、远东投资、能源战略对接等,其背后原因也很直接:在美国步步进逼下,这么做符合中国的国家利益。但推进这一议程,北京同样要顾及外界观感,从这一角度来看,中国坚决不在战争议题支援俄罗斯的相关表态,便为北京留下了深化中俄互动的缓冲空间。

习近平2023年3月21日抵达克里姆林宫,与普京举行正式会谈(Reuters)

例如2023年3月习近平访俄前一个月,中方发布《关于政治解决乌克兰危机的中国立场》文件,阐明中方劝和促谈、不军援俄罗斯、不要求乌克兰割地的立场,便在一定程度上抵御了“邪恶轴心”的部分攻势。当然,这不意味中方所有不亲俄的政治表态,都只是要替深化中俄关系服务,但这些动作确实能在政治上发挥缓冲效果,最终也有助中美俄走向当今的互动平衡。

而此次王毅访俄,同样是平衡氛围下的产物:沙利文与其所代表的美方应该事前知情,且也明了此行在很大程度上是普京访华的行前沟通,却至今没有过度炒作“邪恶轴心”话题,应是想观察普京访华后的实质成果,来决定出手方式与力道;而王毅赴俄当然意味中俄关系稳定前行、还可能更上层楼,但面对敏感的战争话题,王毅虽与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Sergei Lavrov)同称,“若不考虑俄罗斯利益、缺少俄方参与,要解决乌克兰危机的尝试将徒劳无功”,却还是特别强调,“中方一贯坚持和谈正确方向,将以自己的方式,替政治解决这场危机发挥建设性作用”,显然是想避免“替俄罗斯战争立场背书”的相关解读。

诚然,北京始终强调中俄合作不针对第三方、不受第三方干扰,不被第三方左右,但现实生活也证明,美国就是中俄关系的重要第三方,正如中国对美俄关系、俄罗斯对中美关系。在可见未来内,中美俄关系将随战争发展、国际局势变化,不断进行再平衡,直到各方产生交集。无论如何,这段三角互动还会持续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