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乌克兰俄军(三):从顿巴斯到叙利亚 普京为什么有信心?

撰文: 刘燕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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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乌战争爆发后,由于俄军一直无法打出“致命一击”,克里姆林宫与军方成了众矢之的。

例如2022年9月,俄军因不敌乌军攻势,被迫大规模撤出哈尔科夫(Kharkiv)地区,前国家杜马副主席纳德兹丁(Boris Nadezhdin)便在节目上抨击,称普京(Vladimir Putin)“遭到误导”,并表示俄罗斯接下来只有两条路可选:全国总动员,或是与乌克兰和谈。然伴随俄罗斯真在9月底宣布动员,莫斯科加强了对内言论管制,不论官员或一般民众,都已难再公开批评“特别军事行动”的正当性与决策,除了一个人:瓦格纳集团(Wagner Group)创办人普里戈任(Yevgeny Prigozhin)。

2023年4月起,普里戈任开始高调抨击俄罗斯正规军,对象包括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Sergei Shoigu)、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Valery Gerasimov),原因则从战力低落、欠供弹药,到企图用地雷炸死瓦格纳战斗人员。至于行动未来,普里戈任直言,不论是“去军事化”、“去纳粹化”都已不可能实现,“如果说乌军在俄乌冲突前有500辆装甲车,那么现在他们就有5,000辆;如果他们当时只有2万人能够作战,那么现在就是40万人。我们没能让乌克兰去军事化,反而让他们军事化了”、“至于去纳粹化,现在也基本上失败了。俄罗斯已经让乌克兰变成了一个全世界都知道的国家,如今的乌克兰,就像鼎盛时期的希腊一样无处不在,其国家地位已经得到了合法化。”

普里戈任此言代表了一部分俄罗斯与外界观点,即“特别军事行动”已很难实现初始目标,军方必须为此负责。然普里戈任未敢指责的,便是绍伊古、格拉西莫夫背后的普京,虽说军方在情报收集与作战规划上负有责任,但拍板进行“特别军事行动”的普京同样责无旁贷。

当然俄罗斯此次并非一无所获,从眼下战果来看,其至少占领乌克兰近20%领土,获得了乌东工业带。但与普京一开始喊出的“去军事化”、“去纳粹化”相较,这显然不是俄方的最理想收获,也不是其预料中的可能发展。由此可以反问一个问题:战前的普京为何会对出兵有信心?回顾俄军过往战绩,其答案或与顿巴斯内战、叙利亚反恐战争两场冲突有关。

俄罗斯卫国战争胜利日红场阅兵仪式:俄罗斯2023年5月9日迎来卫国战争胜利日,举行红场阅兵仪式。图为2023年5月9日,红场阅兵仪式的照片。(Reuters)

顿巴斯内战:对乌团队与总参谋部崛起

首先是2014年至2021年的顿巴斯内战。

此事的前声,便是2014年的乌克兰颜色革命。该年2月21日时任总统亚努科维奇(Viktor Yanukovych)因大规模反政府示威出逃,乌克兰最高拉达随即罢免其总统职务。2月22日至23日,普京宣布召开国家安全会议,商讨如何解救亚努科维奇,以及应对乌克兰局势。在2015年俄罗斯发布的纪录片《克里米亚:回祖国之路》(Крым. Путь на Родину)中,普京曾提及22日至23日的开会概要,包括四位出席的重要官员,其中便有防长绍伊古,显然军事干预已是选项。

2月27日,隐藏身分的俄罗斯蒙面部队占领克里米亚最高议会,同时迅速夺下克里米亚全境的战略重地,接著在当地扶持亲俄政府、宣布克里米亚将提前举行公投。此一过程中,普京曾宣称“无意吞并克里米亚”、“将令俄军撤离”,但结果显然不是如此。据亚努科维奇日后受访表示,其曾请求普京“动用俄军队保护乌克兰人民”,但理由是武装匪徒活动猖獗,“我这样做绝非偶然,因为我本人成为匪徒攻击的目标,我们不能允许匪帮和极端民族主义分子兴风作浪。”最后造成克里米亚脱离乌克兰,亚努科维奇表示自己也难以接受,并希望有朝一日克里米亚能重归乌克兰。

3月18日,俄罗斯总统普京(Vladimir Putin)访问克里米亚塞瓦斯托波尔(Sevastopol)。(Reuters)

而在克里米亚危机发酵同时,顿巴斯冲突也开始酝酿,这其中自有西方借颜色革命推波助澜、乌克兰政府放纵右翼武装之故,却也与俄罗斯脱不了关系。据俄罗斯军官吉尔金2014年底受访所述,自己不仅在克里米亚易帜中发挥重要作用,包括将代表“召集”到议事厅、驱使代表同意举行入俄公投、亲自谈判并监督乌军撤出克里米亚,也在顿巴斯冲突中扮演角色,包括于2014年4月率领民兵占领位处顿涅茨克州(Donetsk Oblast)的斯洛维扬斯克(Sloviansk)、短暂担任“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防长。

而由于吉尔金隶属俄罗斯总参谋部总局(GRU),故其在乌东的武装活动被认为是俄罗斯介入当地的明显证据,欧盟遂自2014年4月起制裁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GRU领导人塞尔贡(Igor Sergun)。而虽说吉尔金坚称,自己并非在GRU与莫斯科指示下进入乌东、进行武装活动,但此举已明显推升事态发展:被乌军压制的分离主义武装由此振作,其诉求也由自治走向实质独立,俄罗斯也对军事干预乌东更有信心。

时间进入2014年夏季,俄罗斯开始为乌东武装提供军备,并在该年8月直接派遣1,000至4,000名武装正规军进入顿巴斯战场,在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指挥下,于伊洛瓦伊斯克战役(Battle of Ilovaisk)中重挫俄军;2015年年初的德巴尔采夫战役(Battle of Debaltseve)更有近万名俄军参与,最后乌军被迫败走。

2017年2月2日,联合国难民署工作人员在乌克兰Avdiivka的人道主义援助分发点分发面包。乌军在顿巴斯地区与叛军的冲突加剧,令当地人民面临粮食安全问题。(Getty)

而除了军事支援,俄罗斯也涉及扶持、培育、输送顿巴斯要员。例如在2014年短暂担任“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总理的博罗戴(Alexander Borodai),便来自俄罗斯,且是吉尔金的好友,现为俄罗斯国家杜马议员;于2014年先后担任“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防长、总理,并自2014年至2017年担任“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的普洛特尼茨基(Igor Plotnitsky),则曾在2014年春季赴俄受训。其余曾赴顿巴斯战场指挥的俄罗斯军官自不待言,包括现任南部军区司令库佐夫列夫(Sergey Kuzovlev)、现任西部军区司令尼基福罗夫(Yevgeny Nikiforov)、前俄罗斯空降部队司令谢尔久科夫(Andrey Serdyukov)。

从上述发展来看,顿巴斯内战不仅增加了俄罗斯武装干预乌克兰的信心,也促成总参谋部与对乌军事团队的崛起。其中,总参谋部的GRU本因2008年的俄格战争声望扫地,并在该年军改中被大裁1,000多名军官、关闭部分研究机构,但借由在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顿巴斯内战的活跃表现,其终于再获普京信任,尤其是在情报搜集场域;而参与顿巴斯行动的不少俄罗斯指挥官亦获重用,并在2022年俄乌战争中扮演重要角色,包括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时任南部军区第58集团军参谋长库佐夫列夫、时任西部军区第20近卫合成军副司令员参谋长尼基福罗夫、时任南部军区总参谋长兼第一副司令谢尔久科夫。

正因如此,从普京的视角来看,2022年开战前夕,俄罗斯已经培养出一批了解乌东战场的军情骨干与指挥官,其或许因此认为,“特别军事行动”将像克里米亚易帜、顿巴斯内战一样顺利,故而增加了出兵意愿。

一对母女在缅怀自2014年起于乌俄两国发起的顿巴斯战争丧命的人士。(Getty Images)

叙利亚反恐战争:俄军战力的证明

接著是2015年至2019年的俄罗斯介入叙利亚,此举不仅强化俄罗斯作为军事强国的形象,也证明俄军有能力进行混合作战。

作为“阿拉伯之春”后续,叙利亚内战在2011年正式爆发,此后俄罗斯便将此处视作恢复自己大国地位、展示在中东影响力的军事场域,持续向叙利亚政府提供军备。2014 年夏天,“伊斯兰国”时任领导人巴格达迪(Abu Bakr al-Baghdadi)宣布建国,并在2015年5月夺取了巴尔米拉(Palmyra),对阿萨德政权(Bashar al-Assad)构成巨大威胁。同年7月,在阿萨德请求俄军援助下,俄罗斯于该年8月同意介入叙利亚战场,并于9月在巴格达成立与伊朗、伊拉克、叙利亚联合行动中心,9月30日俄罗斯国家杜马授权普京在叙利亚部署俄军,行动正式开始。

之后第一个月,俄罗斯飞行员执行了1,292次轰炸机任务,并支援叙利亚政府军夺回重镇阿勒颇(Aleppo),全球为此震惊。2015年12月24日至2016年2月22日的60余天内,俄军在叙利亚执行了大约6,500架次飞行,每天平均飞行107次架次,重创了“伊斯兰国”根基。2016 年3月14日,普京宣布俄罗斯在叙利亚的任务“总体上已完成”,并下令大部分俄军撤离叙利亚,驻叙俄军则继续围攻“伊斯兰国”。2017年,俄罗斯启动了排除美国、联合国的阿斯塔纳和平进程,意味著以后将只与伊朗、土耳其共商叙利亚局势,同年摩苏尔(Mosul)、拉卡(Raqqa)被收复,“伊斯兰国”再失重镇。2019年“伊斯兰国”正式灭亡。

2014年,伊斯兰国公布一段巴格达迪的演讲视频宣布建国。(VCG)

在此过程中,俄军获得了一展拳脚的机会。其于叙利亚的赫梅米姆(Khmeimim)建立了远征军事总部,用以协调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军事部署与资产。据格拉西莫夫描述,此部意在培育俄罗斯“在国外开展有限行动”的能力;驻叙武装部队指挥官德沃尔尼科夫(Aleksandr Dvornikov)亦表示,远征军事总部消除了“战略、作战和战术之间的界限”,并能发挥协调非正规武装的作用,可为未来行动累积经验。

此外俄军同样借叙利亚战场测试新武器系统。2017年,格拉西莫夫便指出,俄军在叙利亚测试了200种以上的武器装备,包括无人机技术。而此举能让俄罗斯收获至少两个益处:第一,测试新武器在现实战场中,能否发挥预想中的战力;第二,令俄罗斯有机会向伙伴与对手展示军事能力,既能起到警告作用,也能向潜在买家推销军火。

另在冲突期间,俄罗斯也实验了各种战术与作战方法。行动之初,由于针对俄罗斯的空中威胁有限,故俄军多用SU‑24M等战机执行轻型轰炸任务,2015年底发生土耳其击落俄军机事件后,俄罗斯便替战机装备了新瞄准系统,同时提高非制导弹药的瞄准精度,更在叙利亚部署一支新无人机机队。此外,俄罗斯海军也在叙利亚冲突期间服役了各种新舰艇,2015年12月,俄军首次从潜艇上发射了Kalibr‑PL 系统的巡航导弹。

2023年3月15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右)与访俄的叙利亚总统巴沙尔(左)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会面。(Reuters)

战斗人员的经验积累同样重要。据统计,至少有超过48,000名俄罗斯军人在叙利亚战场获得实战经验,其中,超过90%的俄罗斯空天军飞行员被循环部署到叙利亚;总参谋部则有至少一半以上的将军、军官获得了战斗经验。据格拉西莫夫2018年演讲所述,俄罗斯军事指挥官在叙利亚的“强制实习”,能培养未来冲突中预测局势和果断行动的能力。

而从成立远征军事总部、测试武器、实验战术到累积人员战斗经验,俄军既完成在叙利亚的军事目标,也证明自己能打一场现代化的混合战争。普京会在2022年决定出兵乌克兰,应也有此前叙利亚战绩亮眼、俄军经验充足之故,可谓是在顿巴斯经验后,又服下一剂定心丸。

只是从结果来看,乌克兰战场的复杂度与作战规模,显然都高过顿巴斯与叙利亚许多。到头来,普京又学到新的一课,只是此次代价格外沉重。

顿巴斯内战对俄罗斯军情系统有何影响?

总参谋部再获普京信任,俄罗斯也培养出一批了解顿巴斯战场的军事指挥官。

叙利亚反恐战争对俄军有何影响?

俄罗斯实验了不少新武器,并为许多将军、指挥官累积了实战经验,俄军也证明自己有能力打一场现代化的混合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