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多安战后首访乌克兰 土耳其的“积极不结盟”

撰文: 叶德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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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乌战争开打近六个月,作为黑海强国的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才首次访问乌克兰,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Volodymyr Zelensky)和同时到访的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Antonio Guterres)会面。跟这几个月来访问乌克兰的西方领袖不同,埃尔多安并没有到首都基辅视察,却选择了西部接连波兰边境的大城利沃夫(Lviv)。此一选地,与月初埃尔多安到俄罗斯黑海城市索契(Sochi)与普京的会谈相较,颇有遥相呼应的平衡之感。

外交姿态上的平衡,也反映在外交政策之中。埃尔多安当局,自开战之初以来,已将作为北约成员的土耳其摆在面面俱圆的中立位置。战争初期的俄乌和谈多由土耳其促成;7月22日达成的黑海粮食出口协议,土耳其与联合国一同扮演了居中沟和的角色,伊斯坦布尔更成为了检查粮船进出黑海的中心。

居中沟和的成果

根据上周四(8月18日)土方公布的数字,粮食出口协议之下共出口了62.2万吨谷物或其他食品。相比起乌克兰尚有高达1,800万吨的去年收成,这固然是杯水车薪,但自协议达成之后,国际小麦价钱的确进一步回落,甚至达到了比2022年初还要低的水平;上周美国也为联合国全球粮食计划署(WFP)购入15万吨乌克兰小麦以缓和全球粮食危机。可以说,黑海粮食出口协议的确有了一些正面影响,其中土耳其可算是功不可没。

在俄乌近来就欧洲最大扎波罗热(Zaporizhzhia)核电厂的连串爆炸互相指责的紧张局势之下,埃尔多安就重提由土耳其再扮演俄乌和平谈判的调解人角色,呼吁两国尽快回到谈判桌以结束战争,声称泽连斯基与普京也同意战争将在谈判桌上结束,并指出“人们都不想经验另一次切尔诺贝尔(Chernobyl)”。同时,泽连斯基也声言乌方已与联合国达成让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派员到扎波罗热核电厂的安排——不过双方就IAEA途经俄方还是乌方土地进入核电厂,以至现时占据核电厂的俄军应否撤走,都有不同意见,此“安排”大概只能停留在纸上。

埃尔多安访问利沃夫当日,该城街头出现反俄示威。(美联社)

埃尔多安此行虽然除了一项帮助乌克兰重建的协议外,就没有带来任何实质成果,但从黑海粮食出口协议的谈判由绝望逐渐演变至成事的先例来看,人们也不得不承认土耳其的正面角色。《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日前更刊登了一位华盛顿智库资深分析师的专文,文中呼吁一直对俄采行零和游戏式制裁的西方国家要向土耳其学习。

然而,在西方的主流角度来看,埃尔多安此刻正在扮演一个不甚讨好的“两面人”角色。

土耳其的俄乌平衡

自开战以来,埃尔多安女婿Selçuk Bayraktar领导的军工企业Baykar一直向乌克兰供应无人机,成为了乌方在战场上抵御俄军的一大利器,Bayraktar曾声言绝不会将无人机供应与俄国,本月初更得到土国政府同意在乌克兰购地兴建无人机工厂,实行“在地生产”,惹来克里姆林宫发言人佩斯科夫(Dmitry Peskov)严词警告该工厂“将必定成为去军事化的即时对象”。而且,土耳其也利用国际法的权力禁止了不以黑港港口为基地的俄罗斯舰只进入黑海,限制了俄方海军的增援能力。

但另一方面,土耳其却没有跟从其他北约盟友针对俄罗斯的制裁,甚至对芬兰和瑞典加入北约的申请多加阻挠。

对于反普京的出走俄国知识分子,以及亲普京的巨富,土耳其都无任欢迎。在战后被迫出售车路士球会的艾巴莫域治(Roman Abramovich)就将其至少总值12亿美元的游艇改泊土耳其的港口。

在8月5日埃尔多安与普京在索契的四小时会谈之后,土耳其决定将以卢布购买俄国天然气,并扩大俄国支付系统Mir的使用,以绕过西方的SWIFT制裁,并加强双方在交通、农业、工业、金融等各范围的合作。对于通胀高企、货币不断贬值的土耳其而言,这些政策皆出于自利考虑,却明显在国际外交场域之下不理西方反对而扶了俄罗斯一把。

2021年底至2022年初的叙利亚形势图。埃尔多安5月已表明过再次进军占领叙利亚北部库尔德武装分子控制区的意图,却尚未得到在当地存有势力的俄罗斯和伊朗同意,土方的亲俄行动和表态亦有可能是对此的交换条件。(Jusoor for Studies )

而从贸易数据上看,西方各国也开始担心土耳其会成为俄国绕过制裁的途径。从本年7月的数据来看,土耳其对俄出口额从一年前同期的4.17亿美元大幅升至7.30亿美元,其从俄国进口的总额则由一年前的25亿美元大升至44亿美元,使俄国取代了中国成为了土耳其的最大进口来源地。未来,因声誉和制裁考虑退出俄国的西方企业,可能会透过土耳其作为中介将可能受禁的商品出口到俄国。

西方各国无计可施

对于土耳其的“不忠”,西方各国其实都束手无策。虽然有舆论猜测欧美政府可以呼吁企业退出土耳其,威胁土国经济,作为对土的惩罚,但这样做只会使土耳其这个长年与西方有紧密合作的北约盟友进一步靠向俄国,造成黑海和乌克兰战场上更不利西方的形势。因此,西方各国对于埃尔多安的“越轨”行为大体采取“只眼开只眼闭”甚至是妥协为上的态度。

对于土耳其购买俄国的S-400防空导弹系统,美国只将土耳其踢出F-35计划,不敢对军工业以外作更广泛的制裁;对于土耳其阻碍芬兰、瑞典两国加入北约,拜登当局答应了支持向土耳其出售F-16战斗机的要求,芬、瑞两国则同意不再支持库尔德人——上周,瑞典更决定将一位在土被判欺诈罪成的土耳其公民遣返土耳其,该名人士的名字正在土方对瑞典的73人遣返名单之上。

同时,由于土耳其一直帮助欧盟收容大体来自叙利亚的约370万难民,让欧洲可避过新一波难民危机,这张“难民牌”就成为了近年埃尔多安对欧施压的利器;而且,在俄乌战争开打之后,欧洲将更加依赖经土耳其进入欧洲的阿塞拜疆天然气供应管道,甚至未来可能从以色列经土耳其进入欧洲的管道。于是,欧盟近年来对于土耳其在东地中海与希腊的领海争议、土耳其退出防止对女性暴力的《伊斯坦布尔公约》等等都不敢作出具体行动回应。如果土耳其果真被俄国用作规避欧盟对俄制裁的工具,欧盟制裁的威信将会受到严重挑战。

8月5日,埃尔多安与普京在索契进行了长达四小时的会面。(美联社)

积极的中立

其实,土耳其在俄乌战争之中的种种外交操作,以及其近年来在地缘政治中为保障其中立地位而作的铺垫,对于在世界逐渐走向一种二元对立、甚至可以被称为“新冷战”的局面中各个不愿意加入任何阵营的国家,都有重要的启示。

土耳其的战略可以归纳至少三点。一是基于自身利益,不作阵营式思维,仔细区隔对立与合作的不同层面(例如土耳其在叙利亚与俄国的对立,就从没有影响到双方在其他层面的合作);二是要尽力建立自己的关键筹码,使自己能为不同阵营的国家创造价值;三是要能主动制造出各方都不能否定的正面影响。

在“新冷战”的讨论之中,人们对于“中立国家”或“不结盟国家”的讨论,往往倾向将他们定位为一种只求不站队的消极角色,却似乎欠缺了对这类国家如何积极营造和利用其不结盟地位的思考。土耳其在俄乌战争中的行动,却证明了中立国家积极作为的可行性和潜在价值。

目前,除了与俄乌直接相关的地缘政治上,土耳其也开始与以色列、沙特、埃及,甚至是亚美尼亚这些传统上有冲突的国家改善关系。土耳其未来的地缘大布局实在价值各方小心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