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俄秩序总体战开打 双方究竟争什么?|专家有话说
2月24日俄乌战争爆发后,冲突持续至今已将近5月,伴随赫尔松(Kherson)、马里乌波尔(Mariupol)、利西昌斯克(Lysychansk)等地易主,俄军已成功打通连接克里米亚与顿巴斯地区的陆桥,并将乌军逐出卢甘斯克;与此同时,粮食、油价等民生议题冲击全球各地,不少脆弱经济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国际权力格局亦因冲突而加速倾轧,欧洲与印太地区皆出现了被动员与抵制动员的现象,堪称冷战结束后的新时代变局。
针对此议题,台湾大学人文社会高等研究院于2022年7月8日举办“后全球化视野下的俄乌战争”论坛,并由台湾大学政治学系、中华民国国际关系学会、财团法人日月光文教基金会参与协办,邀请到中华民国国际关系学会会长与政治大学外交系主任卢业中、政治大学民族所教授赵竹成、台湾大学国家发展研究所教授与欧盟莫内讲座教授叶国俊、中山大学政治经济学系教授辛翠玲、台湾大学政治学系主任与人文社会高等研究院副院长张登及,分别以美国、俄罗斯、欧洲、印太、东亚与两岸视角提出分析,论坛主持人则是台湾中研院院士、台湾大学政治学系教授吴玉山。此为系列报道上篇,共两篇。
俄乌战争与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
首先,卢业中由美国视角提出分析。
其指出,在美国的论述中,民主、国际组织和自由贸易可为和平与全球繁荣创造条件,美国也在冷战过后,以自身的政治、经济、军事实力,成为其自称的“善霸”;然这般秩序要能成形并巩固,仍取决于全球权力的分配状况,并与领导强权的意识形态有关。故从现实视角来看,美国所领导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仍有“普及性”问题,也就是其似乎仅存在于“民主国家”之间。
卢业中接着分析,支持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人士多认为,自二战结束后,此类国际秩序便不断深化、前进,即便遭遇波折,也不过是在遭遇挑战后进行了新的创建、强化与维系,形成循环。而每次被挑战后,自由主义国际秩序总能吸引志同道合、且得益于该秩序的民主国家同心协力力挽狂澜,进而获取新的定义。简言之,以规则为基础、以开放为特色的主张保持了扩充性,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由此历久弥新。
卢业中举例,乌克兰欲加入北约一事,正好符合了自由主义国际秩序在地理与心理上的扩充性,而虽说此一要求遭到了俄罗斯武力逆袭,却也促成民主国家大团结,芬兰、瑞典亦表态欲申请加入北约。由上述发展观之,俄乌战争有助于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强化与维系。
而论及美国在战争开始后的外交作为,卢业中表示,美国的行动大概可分为两类,第一是强化与北约盟友的联系,第二是援助乌克兰。此外美国也在印太地区积极动作,包括拜登(Joe Biden)访问韩国、赴日参与“四方安全对话”(QUAD)峰会,公布“印太经济架构”(IPEF),接着又与东盟国家领导人会面,还参加了北约峰会,美国似乎正对中俄进行双杀。回顾此前,美国在印太做了不少地缘布局,包括2021年3月的“四方精神”联合声明、2021年9月15日联合英澳宣布成立的军事外交安全合作伙伴关系(AUKUS,又译“澳英美联盟”),后者的首要目标是由英、美两国协助澳大利亚建造一支核子动力潜舰舰队,只是如今AUKUS三国中已有两国更换领导人,不知会否影响既定军事规划。
而关于自由国际秩序能否继续维持,卢业中表示,西方亦有悲观声音。例如所谓“过去的好日子”(Good Old Days)之说,便是指如今的国际结构中,美国看似集所有权力于一身,其实难敌国际社会日渐分权的现实,例如包括印度、阿根廷等国家,皆未积极参与此次对俄制裁,就连民主国家都出现了立场不一的现象,美国所召开的美洲峰会,甚至遭到了拉美国家的抵制。
卢业中指出,针对上述现象,美国也有学者提出解方。例如有学者表示,国际上虽有分权的现象,却可以通过把G7扩张成G12来缓解,也就是以全球治理缓冲分权问题。此外美国也逐渐视中国为主要竞争对手,国务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也在近期表示,“我们不能仰赖北京改变作为,所以我们将形塑北京周边的战略环境,以推动我方追求一个开放且包容的国际体系愿景。”
卢业中最后总结,拜登虽校正特朗普(Donald Trump)的“美国优先”,却仍将维持美国领导地位,而因其无法放弃对意识形态的坚持,故自由国际秩序仍有其局限性。而依据“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分析,俄乌战争发生后,愿意负担高油价的美国民众比例已由三月的73%,下降至五月的59%;愿意接受通胀的比例同时期亦由65%下降至52%;民众愿意美军为此牺牲的比例亦同步下降。故战事的发生与持续,对美国领导地位有短期巩固的效益,但若战火持续延烧,且乌克兰无法避免持续失去领土,则美国的领导威信与地位恐受质疑。
这不是俄乌战争
而赵竹成则以俄罗斯的视角,分析冲突的爆发。
其指出,这场特别军事行动共有三大目的:第一,解放顿巴斯,清除新纳粹暴行、挽救百姓的生命权及文化权;第二,遏止美国及北约武装集团自1990年代起对俄罗斯的安全压迫;第三,回复历史秩序。在此基础上,赵竹成表示,这场冲突并非所谓“俄乌战争”,也非仅止于俄罗斯及乌克兰两国之间的武装冲突,而是俄罗斯与美国及其附庸武装集团的总体战。
而针对冲突的爆发,赵竹成指出,乌克兰政府对民众的国家暴力是原因之一。其举例,乌克兰先后出台多部压迫俄罗斯裔乌克兰人、俄罗斯语乌克兰公民的法律,包括2014年的《语言法》、2017年的新版《教育法》、2019年的《关于确保乌克兰语发挥国语作用法》、2021年的《乌克兰原生住民权利法》等。上述法律既剥夺了在乌俄语人口使用母语的权力,也剥夺俄罗斯裔乌克兰人的原生住民资格。
赵竹成感叹,台湾人一天到晚讲白色恐怖,讲纪念世界母语日,如今面对乌克兰发生的事情,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些被压迫的人也是乌克兰公民,只不过因为想说自己的母语俄语,就要被迫害。”赵竹成进一步表示,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后,乌克兰甚至把这些民众当成恐怖分子,用飞机大砲轰炸,2014年迄今8年,乌东地区的死亡人数高达15,000人,也就是1年死亡1,875人,1个月死亡157人,1天死亡6人,12小时死亡3人,4小时死亡1人,这样恐怖的惨况,长期被西方无视,法国记者波奈尔(Anne Laure Bonnel)拍摄的纪录片《顿巴斯》(Donbass)便在西方长期受封杀。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OSCE)虽然只剩写报告的功能,却直到冲突爆发前的2022年2月21日,都还出文章记录发生在乌东地区的暴行,但西方依旧充耳不闻。
赵竹成接着举例,2014年5月2日敖德萨(Odessa)发生大屠杀,起因是其欲宣布独立,但更深远的因素,是乌克兰政府在克里米亚危机后,先抨击敖德萨亲俄人群、俄语使用者是恐怖份子,敖德萨才忍无可忍宣布独立,接着便发生了后续的流血冲突。
此外,乌克兰的国家暴力还包括对新纳粹的支持。赵竹成指出,乌克兰长期存在极端民族主义势力,包括C14、右区、亚速营等,乌克兰政府近年更是公开纪念班德拉(Stepan Bandera)等策动种族屠杀的人物,并奉其为民族英雄,甚至连孩童都参与其纪念游行,“看一下沃伦大屠杀、娘子谷大屠杀,这个世界知道乌克兰存在这股势力,却刻意无视。”赵竹成补充,美国国会议员曾在2019年连署要求,美国政府不该资助并协训亚速营,但一点用都没有。
除了国家暴力外,赵竹成称也指出,北约持续东扩,也是导致冲突爆发的原因。其中美军在乌克兰设立生化实验室,便是一大安全隐忧,其主要研究项目包括:鼠疫、霍乱、炭疽热、黄热病、白喉沙门氏菌、痢疾等,其中UP-2、UP-9、UP-10专案研究非洲猪瘟、出血热;UP-8专案研究出血热、钩端螺旋体、汉他病毒,所涉实验室位于基辅(Kiev)、敖德萨、利沃夫(Lviv)、哈尔科夫(Kharkiv)等地;P-781专案进行蝙蝠载体实验,实验室位于哈尔科夫。这些年来,实验室已先后移交6种病毒,包括冠状病毒H5N1、三种病原体等。
赵竹成最后播放乌军撤出利西昌斯克后,俄军接管的侧录影片,片中居民激动对俄军表示“我每天在等你们,请你们不要再离开。”赵竹成指出,尽管俄方资讯有其片面性,但西方眼下封杀全部俄方对外发声管道,只准自己用资讯轰炸全球视听,这也是不正常的。至于乌克兰以后该怎么办?赵竹成表示,自己也没有答案,“但我想引用恩格斯在1847年波兰起义17周年的讲话,Никакая нация не может стать свободной, продолжая в то же время угнетать другие нации,当一个民族还在压迫其他民族时,是不可能获得自由的。一个民族的未来,如果是建立在对另一个民族的仇恨上,这个民族没有未来。”
欧盟既有问题因俄乌战争而加重分歧
叶国俊则以欧洲视角,提出自己对俄乌战争的观察。
其指出,这场战争既为欧盟带来新分歧,也在加重了既有问题的分裂。首先,是乌克兰是否加入欧盟的问题。叶国俊指出,表态支持者包括波兰、波罗的海三国、意大利、欧盟执委会主席;质疑者则有荷兰、葡萄牙。法国甚至自己提了要创建“欧洲政治共同体”(European Political Community),可见欧盟在此事上立场并不一致。
而在此争议中,英国的动向引人注目。叶国俊指出,约翰逊(Boris Johnson)虽已确定要下台,但这无法解决英国的困境,“经济合作暨发展组织”(OECD)已经预测,由于俄乌战争会强化脱欧后的供应链物流阻碍,故英国将是G20中除俄罗斯外,经济表现受俄乌战争冲击最大者,2023年经济预期会是零成长。对此发展,叶国俊引用印度经济学家、前印度储备银行总裁拉詹(Raghuram Rajan)所言,“任何危机必有征兆与警示,但提出者没权力,而有权者不愿听。”但尽管如此,叶国俊亦表示,脱欧后的英国也有其他优势,包括避开欧陆乱局、获得与人权争议国家签署FTA的机会等,例如海合会国家。
而在欧盟与俄罗斯的经济互动上,叶国俊分析,如今的俄罗斯在经济制裁倒逼下,反而比中国更早进行“内循环”。而欧盟国家短期之内,则无法切断对俄罗斯的油气依赖,例如德国便有厂商开始使用K帐户(双重帐户),即在下属的天然气工业银行开设两个平行帐户,第一个帐户用于汇入欧元,银行将其兑换成卢布转入第二个帐户,再支付给俄方。如此一来,便可符合双方政府的规定要求,又让交易平顺运作。对此现象,叶国俊指出,依据“引力模型”研究,除非自行制造经济衰退,否则欲有效降低双边经贸投资往来,必须自制度因素着手,有句话说,“脱钩比冷战更痛苦”,不要对未能立即转变的国家在道德上过分苛求。
而在供应链与物价压力影响层面,叶国俊表示,欧债危机经验后欧盟学到了教训,必须善用工具解决问题,故此次针对疫后经济复苏,也推出了“紧急购债计划”(PEPP)、“欧盟复苏基金”(European Recovery Fund)等项目。但如今俄乌战争带来衰退阴霾,必将影响舒困措施效果,可能使上述政策再度受质疑,眼下各国债务殖利率与经济表现再度发散,坚持紧缩结果,可能使危机再现。
叶国俊最后指出,经济学家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曾在1997年表示,“借经济整合趋向政治整合,将适得其反且激化政治对立,因为原本可用经济工具(如汇率)解决问题的途径已不存在,最终仍须各国政治相协调。”叶国俊总结,2015年后欧盟已得到教训,试图改善解决危机的机制且有成效。但若部份国家受限历史经验、拘泥不化,俄乌战争的压力或将使欧盟陷于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