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另一个“F”:粮食危机的连锁效应
乌克兰战争踏入一个月,双方争持之下,战火有可能会持续下去。对于俄乌战事的全球性物质影响,国际分析家都在关注两个“F”的动态,一是燃料(fuel),二是粮食(food)。燃料价格急升不在话下,粮食危机更或导致全球多国出现政治不稳。
目前,被称为“欧洲粮仓”的乌克兰与俄罗斯两国加总起来的粮食出口占全球贸易中食物卡路里总量的12%。俄国是第一大小麦出口国,乌克兰则是第五大,占全球总贸易量的27%(2020年数字)。两国在玉米、芥花籽、大麦、太阳花籽/油等重要粮食市场也占有重要比例,排在全球前列的位置。
战争对于俄乌两国粮食出口的直接影响来自两个层面:一是现有的粮食滞留在两国,没有适当、充足或可行的交通渠道外送;二是未来收成可能会下降。
有粮运不出
首先,根据乌克兰农业部的说法,该国85%的作物出口依赖海运,然而乌克兰的海上出口主要依靠亚速海(Azov Sea)和黑海的航线,如今位于亚速海的马里乌普尔(Mairupol)已被俄国包围轰炸、断水断电,而在黑海口的港口城市中,赫尔松(Kherson)已落入俄军之手,敖德萨(Odessa)也是俄国主要夺取对象,所有港口虽然基建尚存,却无法运作。
而且,自战争开始以来,黑海持续有不同国家的船只被导弹击中,例如3月中巴拿马当局就指开战以来有三艘船只遭俄国导弹击中。高风险之下,保险费用和船运费用以倍数急升,甚至有不受保的情况出现。路透社3月19日就报道称孟加拉国营航运公司正为旗下一艘被导弹击中的船只,向保险公司索偿2,240万美元赔偿。而作为全球最大小麦进口国的埃及,就有购自乌克兰的小麦滞留港口,不能出货。
海运难行,通往罗马尼亚、波兰、斯洛伐克的铁路就成了替代选项。乌克兰农业部就指出有25%至30%的作物出口改行陆路。然而,铁路货运处理不了相同的货量,而且乌克兰铁路的苏联规格与邻国的欧盟规格不同,在边境有换车的成本,使作物出口价再提高10%至15%。目前,如果单看小麦期货的话,其价格已一度比本年初升近一倍,是为2008年以来未见过的高位。
当然,同样需要使用黑海这个全球粮食贸易航运要塞的俄罗斯作物,也正在面临与乌克兰一样的问题。
播种、收成皆受害
更严重的是,如果战争持续下去,全球粮食供应的问题,将不只出自运输困难,还有可能直接导致供应量的下降。
根据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FAO)的数字,乌克兰拥有全球三分之一的肥沃黑土地,全国70%土地也用于农业,从中国、印度、荷兰,到中东和非洲各国,都对其农产物有相对或绝对的高程度依赖。
战争却很可能带来乌克兰农业产出急挫的情况。对于小麦和大麦(分别占全球贸易量的9%及11%),播种早在10月完成。问题是,乌克兰农业所需的肥料主要从俄罗斯和白罗斯进口(两者分别是全球最大和第六大的肥料出口国),战争之中,即使乌克兰的农夫愿意向这些“敌国”求助,也难以在枪林弹雨之下得到供应。俄国本月上旬也就宣布了暂停肥料出口。乌克兰全国各地的农夫现时都难以取得所需的肥料供应。这将带来作物收成量的减少。
*下表为欧洲独立智库布鲁盖尔(Bruegel)从俄乌粮食供应最好到最坏三种情况估算出来对各国的影响,X轴是壳物进口量与原有数字的差距,Y轴是该国的壳物进口依赖百分比:
同时,虽然乌克兰当局已豁免了农场工人的兵役,但不少爱国工人依然放下农具、拿起枪支,导致乌克兰出现了农业劳动力不足的状况。而且,耕作机械所需的燃料在战争中也严重不足,一项乌克兰政府的网上问卷调查就显示,受访的大约1,700名农夫(占全国耕地15%)平均只能获得他们所需燃料的20%。
而对于需要在春天播种的玉米和太阳花籽,更有可能因战事影响而无法开始种植。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就警告,乌克兰的冲突可能导致其三成农地本年无法播种或无法收成。一位在乌克兰经营农业的荷兰籍农夫Kees Huizinga就指不少同业者现正面对的主要问题就是要不要播种;有乌克兰的芦笋农夫亦表明在战争爆发后已即时取消了幼苗的订单。
从乌克兰的作物分布来看,小麦、大麦、太阳花籽、玉米等都集中在乌克兰东部、南部或北部等受战事打击较为严重的地区,如果冲突不解,这些农地也有可能会为战火所毁。
虽然俄罗斯的农夫不必面对战争直接的压力,然而西方的持续制裁、运输的困难、粮食贸易当中可能由业者“自我制裁”导致的融资问题,也会对其生产构成压力。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就指出,从中期来看,出口市场的损失将会对俄国农夫的生产决定带来负面影响。
在战争的不确定之中,保护主义也再次擡头,除了乌克兰因为战事而禁止部份作物出口之外,俄罗斯、土耳其、阿根廷、匈牙利、塞尔维亚、埃及等国都已落实或准备落实对于粮食的各种出口禁令。这将进一步收紧全球的供应。
全球性的冲击
当俄乌两国的粮食出口减少,其直接影响将会是全球性的。根据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UNCTAD)按小麦、玉米、芥花籽、大麦、太阳花籽/油五种作物的总计,对两国作物依赖度最高的五个国家分别是土耳其(25%)、中国(23%,当中乌克兰占17.4%)、埃及(22.6%)、印度(12%)和荷兰(8.9%)。
如果只看作为中东、北非多国主食基础的小麦出口的话,我们可以看到中东和北非国家所受的影响尤其严重。例如在身陷经济危机多年的黎巴嫩,其小麦进口八成来自乌克兰、一成半来自俄罗斯。在2020年贝鲁特港口大爆炸后,该国主要小麦粮仓被毁,全国只剩下储存1个月所需小麦的能力。在经济危机之下,全国八成人已活于贫穷之中,而且由于疫后复苏和供应链紧张的关系,联合国2月的粮食价格指数早已升至历史新高,俄乌战争料将导致指数继续上涨。一直资助小麦进口的黎巴嫩政府就表明,他们已经没有能力以更高价购入小麦。
作为全球最大小麦进口国的埃及,也是另外一个将受到严重打击的国家。面包补贴,一直是埃及政治稳定的根本,全国有七成人口都受惠于此等粮食补贴,其1埃及镑(如今相等于0.43港元)20片埃及扁包(Aish Baladi)的售价自1989年以来也从没有改变(当时1埃及镑却相等于大接近8港元)。埃及总统塞西(Abdel Fattah el-Sisi)虽然不满政府为面包补贴花费相等于接近1%该国GDP的政府支出,去年更提出要去除此等资助,然而埃及过去就有过因政府尝试取消面包补贴而引起动乱的经验,塞西也难以忘记食品价格高涨是阿拉伯之春的物质背景,因此大概也不会主动落实此决定。
虽然北非国家据估计尚有足够半年需求的小麦储备,但如果俄乌战事持续,随着粮食价格继续上涨,包括埃及在内的其他北非政府就有可能迫不得已而要在财政不稳和政治不稳之间作出抉择。例如阿拉伯之春的发源地突尼斯,其总统赛义德(Kais Saied)去年才刚冻结国会夺权,企图进行修宪,并正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协商援助。粮食价格的上升将会对其经济和政治带来不稳。
除此之外,区内包括也门、叙利亚、利比亚等长年陷于战争或政治动荡的国家,也极其依赖俄乌两国的粮食进口。而在粮食价格高涨之际,食物占消费者物价篮子近四成的撒哈拉沙漠以南国家也将大受打击。
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WFP)执行干事比斯利(David Beasley)日前就警告,如果各国聚焦欧洲而忽略俄乌局势对全球粮食供应的影响的话,将要准备好迎接比“地狱”更差的情况。他指出,世界粮食计划署最大的粮食供应国正是乌克兰,占其总粮食采购的9%,如果该署不能得到更多捐助的话,将无可避免要对包括也门在内的国家减少援助。
难见出路
面对俄乌粮食供应的缺口,世界各地增加供应补充的能力却十分有限。虽然欧盟3月23日已公布包括容许在休耕地种植等应变方案在内的粮食安全政策,但其实欧美的绝大多数小麦都在秋季播种,短期内已难以增加供应。
更严重的是,俄乌战争同时影响着燃料和肥料的供应和价格,这两者的压力将对全球粮食生产带来负面影响。根据路透社针对分布全球各大洲数十位行内人士的访问,全部人都对肥料价格和供应表示担心。(由于肥料生产占全球能源消耗大约1%至2%,燃料价格高涨也是肥料价格高企的根本因素。)
例如占巴西所用肥料近四成的钾碱(potash)多数来自俄罗斯或白罗斯,该国农业大州马托格罗索州(Mato Grosso)就有农夫对路透社表示将会减少肥料使用,预计会使其收成下降8%。而在津巴布韦、肯尼亚等非洲国家,则有农夫忍受不了肥料的高价而被迫改用粪肥。有美国玉米农夫亦因为肥料价格上升超过两倍而决定减少种植面积近半。
在粮食供应受限、燃料和肥料价格上涨的背景之下,改变粮食用图可能是一条出路。目前,不少作物其实也是用作饲料或生物燃料,例如2018年至2020年全球平均有五分之一的小麦产量和超过一半的玉米产量用作饲料,近16%的玉米产量用作生物燃料。如果人类遇上粮食短缺,这些作物其实也可以改作食物用途,不过这也只是左手交右手的游戏,如果其他因素不变,只会推高其他谷物、肉类和燃料的价格。
因此,在俄乌战争中燃料、肥料、粮食的三重压力之下,价格高企和供应短缺的问题只是一个互为因果的循环,除非战争在短期内终结,否则难有解决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