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政府之失・上|美国自由派舆论转向:特朗普非问题之源

撰文: 周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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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国定杀戮日》(The Purge)系列电影的终章《无限杀戮日》(The Forever Purge)正在热映,该系列描绘了一个充斥着枪支暴力、社会达尔文主义、无政府主义和白人至上理念的癫狂美国,其中第三、四部因恰逢特朗普崛起和当政,契合了自由派的焦虑情绪,因此获得广泛关注。
尽管如今在拜登治下,美国社会的对立情绪有所缓和,自由派对电影兴趣不复过往,但他们不少人也开始承认,许多特朗普激化的问题在拜登上任后仍在持续,其症结其实出自美国体制,而非特朗普个人之失。

《国定杀戮日》系列设定非常黑暗而粗暴,即政府为减少犯罪率和解决人口问题,规定每年有12小时为合法杀戮时间,民众可以宣泄内心暴力欲望而不受任何惩处,期间警察、医疗等公共服务一律暂停。不过虽说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但当天用重金武装戒备的富人往往安然无恙,可以坐观底层人民互害,甚至还有旨在清除有色人种的白人民兵组织趁机出动。而杀戮日过后穷人的大量死亡可使政府减少福利和公共开支,失业问题也不再突出。

电影内批判的种种主题,例如枪支暴力、种族歧视、主张适者生存而非全面福利的小政府主义等等,都切中特朗普时代的要害,使电影看上去并不像杀戮无罪的疯狂幻想,而更像切实的政治暗喻。《卫报》2018年的一篇名为《让美国再度荣耀:杀戮日系列如何批判特朗普主义》的影评就指出,“这是一部将刀尖对准政府的重要电影,并在戳政府痛点时毫不客气,也许刀并不是那么锋利,但无论如何都是武器”。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更形容该系列是“特朗普时代的完美政治点评”。

国定杀戮日系列电影第四部海报直接讽刺了特朗普主义。(国定杀戮日剧组)

但随着特朗普下台,自由派对美国民主与未来信心重燃,似乎也因此失去了对杀戮日系列电影的兴趣,其在美国国庆日上映的终章目前票房是系列中最低。不过,电影曾尖锐指出的各式问题,在拜登当政的今日仍旧存在,并逐渐引起社会对于美国整体体制而非总统个人观念及能力的反思。

枪支暴力为两党共同过错

民主党对特朗普的极端厌恶,很容易造成将问题全数归咎于他本人的倾向。拜登上任后也一直高举“美国回来了”的旗号,好似特朗普一下台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但这显然与实情相去甚远。

例如杀戮日电影中呈现出的泛滥枪支暴力问题,如今正在拜登治下继续恶化。统计显示截至7月19日,美国大型枪击案(至少四人被击中)数量与去年同比上升约两成至374起(而去年已是特朗普任下最致命的一年),除自杀外已有1.1万人死于枪下,接近2014年全年水平,纽约州甚至从本月起史无前例地性地进入了“枪支暴力紧急状态”。

在特朗普任期内,自由派媒体大量抨击是特朗普的仇恨言论、共和党拒绝收紧控枪措施、以及全国步枪协会(NRA)等利益集团的金钱攻势,引发愈发猖獗的暴力现象。例如美国ABC新闻去年一标题直指“不怪特朗普?ABC发现54起暴力、恐吓和袭击案件引用特朗普为犯罪原因”。《纽约时报》报道2019年得州小镇埃尔帕索大型枪击案时标题为“埃尔帕索枪击案疑犯作案宣言响应特朗普言论”,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可以说,特朗普治下每每发生大型枪击案,自由派媒体就将他拉出来批斗一番。

佛州警察5月30日检查一起造成2死逾20伤的大规模枪机案现场,今年美国枪击案数量明显增多。(Getty)

但在特朗普不再掌权,且被社交媒体禁言的当下,枪支暴力依然只增不减。自由派继续攻击共和党不配合民主党控枪法案的同时,也开始更多地直面枪支泛滥背后的结构性原因——例如民众对第二宪法修正案中拥枪权的盲目迷信,以及两党都或多或少不愿开罪选民,而间接地将维护社会秩序的权力从警察让渡至拥枪民众手中。

CNN今年4月一篇评论就直截了当指出,“《独立宣言》所承诺的‘自由’正以开国元勋无法想像的方式干扰民众‘生活’和‘追求幸福’。在保守派法院和第二修正案忠实信徒的帮助下,国家在选择个人自由而不是公共安全时,给了一些人自由的感觉,但也导致许多人死亡……甚至大多数民主党人也不愿意解决枪支暴力的根源。”

这篇评论无疑点出了美国枪击案频发的根本症结,即在经年累月对自由和个人主义的神圣化之下,民众将拥枪权视为天经地义,且更倾向将自卫的能力攥在自己手中,而非交给警察。而共和党的大肆鼓吹,以及民主党的缺乏决心,都使政府无法发挥出应有的维安能力,导致枪支暴力愈演愈烈。特朗普的仇恨言论或许起了催化作用,但问题核心其实根植于美国文化对自由和小政府的追求之中。

美国今年以来的枪击谋杀案分布地图。(来源:枪支暴力档案库,Gun Violence Archive)

避口罩疫苗强制令 难逃疫情重燃

而拜登政府眼下面临的另一难题,即疫情重起,本质上也与枪支暴力同根同源。此前民主党大力鼓吹拜登的抗疫成就,将去年疫情失控的耻辱完全归咎于特朗普及共和党,但如今疫苗接种止步不前,疫情曲线重新擡头,过去7日平均确诊数从6月中旬低谷以来翻了两番至每日3.3万宗,暴露了总统换届并非抗疫万能药的尴尬现实。

虽然一个高效、尊重科学、资金充沛的白宫能保证疫苗分配的良好运转,但它难以说服那些疫苗怀疑论者前去接种。而为避免被指责“强制接种和侵犯自由”,拜登政府一直小心翼翼避免触犯雷池,例如其4月表示不会采取全国性疫苗护照,6月还向联邦政府机构发出“不建议强制雇员接种”的指导意见,白宫7月4日举办的独立日狂欢派对也并未要求出席者接种疫苗。

类似的,拜登政府对待口罩令也基本采取了不强求的态度,只对联邦雇员下达口罩强制令,疾控中心(CDC)5月还在医疗界批评声中过早发布了疫苗接种者无需佩戴口罩的解放令。这些政策都共同导致了疫情再次卷土重来。

而相比之下,纵使不提中国在抗疫方面展现出中央集权体制特有的强大动员能力,权力教美国更为集中的法国政府也更显魄力,在马克龙7月14日祭出“8月1日前未接种者不可进入餐厅、戏院、长途火车”这等强硬谷针政策后,48小时后便有逾220万人新登记接种,此等效果令美国望洋兴叹,自由派舆论界也逐渐出现了呼吁政府更强势介入的声音。

例如,《今日美国报》就警告道,“医疗自由不是美国价值,开国元勋提倡疫苗和公共安全”。《华盛顿邮报》也语气温和地指出,拜登政府拒绝采取疫苗护照的做法,导致各州采取的措施零散而混乱,“多数情况下,这是不明智的姿态,混淆了验证必要性和政治强迫。”CNN一篇题为“现在是实行疫苗强制接种的时候了”的观点文章更是一语道破,“两个政党都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把疫苗置于个人主义的传统之中……拜登等需要开始考虑集体利益,而不仅仅是个人权利,这并不是像保守派批评者认为的那样是在向社会主义迈进。”

曾在奥巴马手下担任过五年卫生部长的西贝柳斯(Kathleen Sebelius)也公开抱怨拜登政府束手束脚,“我正在努力克制自己,但已经有点受不了了。应该鼓励学校和企业要求接种疫苗。”进步派智库凯撒家庭基金会(Kaiser Family Foundation)也以民调数据支撑疫苗护照必要性,指出如果在乘坐飞机、参加体育赛事或音乐会等要求接种疫苗,大约40%的18至29岁的年轻人会接种。

很显然,疫苗和口罩强制令与枪支暴力的症结一样,在尊崇个人利益胜过集体利益的美国,政府不敢更强势地介入个人领域以解决社会问题,这导致政府未有在公共健康、社会安全等方面承担起应尽的责任。特朗普公开无视健康危机迎合自由至上的思潮,拜登也不敢直接干涉民众口罩疫苗自由,其结果就是病毒又开始肆虐开来。在特朗普这一自由派心中的头号靶子消失不见之后,自由派不得不更全面地审视种种社会问题的根源。

而在舆论界有这等觉醒之时,其实拜登政府的诸多政策早已可见调整方向的迹象,以解决对个人自由的迷信以及小政府主义衍生出来的种种问题,本系列余下两篇稿将作出具体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