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罗斯:间于俄欧 缓冲国命运难改|地理看世界
经过去年反总统卢卡申科(Alexander Lukashenko)的大型示威之后,白罗斯(Belarus)近来再以迫降欧盟客机、“顺道”拘捕异见记者的新闻,再度登上全球新闻头条。在欧盟禁飞和新一轮制裁之下,卢卡申科无可避免要往俄罗斯靠拢。
地理位置西接欧盟、东邻俄国的白罗斯,自1991年冷战后从苏联独立、第二次立国以来,都难以避免作为欧洲与俄罗斯缓冲地带的命运。卢卡申科1994年上台后没有跟随其后前苏联国家走上市场化路线,一度希望“以小博大”成为俄白联盟(俄国与白罗斯的共同体)领袖,继承90年代俄国前总统叶利钦(Boris Yeltsin)的衣钵。可惜事与愿违,当普京成为了明显的继任者之后,这个年轻的斯拉夫小国又重新回到充当缓冲国的道路。
产业上一直脱离不了俄国控制圈的白罗斯,在苏联解体后开始强调起白罗斯与俄罗斯的文化语言差异——在乌克兰克里米亚事件之后,一直被指过于亲俄的卢卡申科也开始说起白罗斯语来,并在1999年已启动的俄白联盟进程上多番拖延。
2000年代因天然气价格和格鲁吉亚事件与俄国多次不和后,白方也着意改善对欧关系,至2020年还首次向美国购买石油,以“亲美牌”示俄。去年8月大选前该国政府指俄国企图干预选举,又高调拘捕俄国雇佣兵,可见被称为“欧洲最后一个独裁者”的卢卡申科到此时仍有意利用其“缓冲地位”,以图将白罗斯定位为一个能“间于齐楚”而左右逢源的小国。
不幸地,其大选舞弊引爆示威和西方制裁,政权只能靠俄国力挺维持,卢卡申科终究只能成就一个“被动”的缓冲国,不能以其缓冲地位主动获益。虽然苏联解体给予白罗斯相对稳定独立建国的新局面,但其历史上为列国主宰的命运似乎难以变更。
地理上的偶然国度
今天的白罗斯,除了在1918年有过短暂的主权独立时期外,可算是苏联解体后才正式诞生的年轻国家。这个内陆国家北方是拉脱维亚和立陶宛,南方是乌克兰,东西分别与俄罗斯、波兰两国接壤,可算是欧盟、北约与俄国势力范围的交接重心。
这片重心地带并没有天然屏障作为国界之本。环视其与各国的边界,几乎都是人为划成,并无大山河流区隔。可见其历史上欠缺独立地位,并非没有其由地理决定的原因。
白罗斯全国以平原为主,国内最大的山棱白罗斯山棱(Belarusian Ridge)起自波白边境,向东北延伸,绕过中部首都明斯克(Minsk)以北后即扩展为明斯克高地,然后直往东扩,接上俄国境内的斯摩伦斯克—莫斯科高地(Smolensk-Moscow Upland)。白罗斯山棱上有着白罗斯境内最高的捷尔任斯克山(Dzyarzhynskaya Hara),只得海拔345米高。
而明斯克与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Vilnius)之间则以地势相约的奥什米亚内高地(Ashmyany Upland)相连。
这些高地除了海拔低之外,也以平坦或缓坡起伏的地貌为主,而其中的原始森林早已被清除,配合其山势跨国连接的分布,可见白罗斯本身的存在只是一个“地理上的偶然”。
群山以北,由东而西分别是波拉次克低地(Polatsk Lowland)和尼曼低地(Neman Lowland);群山以南则是广大平坦的中别列津纳平原(Central Berezina Plain),再往南则是接上乌克兰、位处基辅(Kiev)西北方的大片平斯克沼泽地(Pinsk Marshes)。由于此处大部份原始森林已被开垦成耕地,白罗斯无险可守,若得强国占据,更将对邻近国家构成威胁。
没有真正的国家历史
虽然白罗斯有着自己独特的文化和语言,可是其地理与周边环境的无𫄤融合,使得这个“国家”的历史,基本上不能算是一个国家历史,而只能是地区强权的争斗与兴衰史。
从9世纪开始,白罗斯的首个历史记载政权波洛茨克公国(Principality of Polotsk)是东斯拉夫文化母国基辅罗斯(Kievan Rus’)的一个诸侯国。13世纪,基辅罗斯被西征蒙古人所灭,逐渐演化出乌克兰、俄罗斯与白罗斯三大东斯拉夫民族分支。此后,白罗斯大部份地区落入立陶宛大公国之手,逐渐形成自己的国族认同。
到14世纪末,立陶宛与波兰王族联姻,引进了波兰天主教的影响,在16世纪建立起以罗塞尼亚语(Ruthenian,白罗斯语前身)写成的规章法典,其运作沿用至20世纪。此时的白罗斯经历了深重的波兰化,官方语言改以波兰语为主,贵族阶层也改信天主教,甚至出现过当地东正教改宗罗马教廷、只保留东正教礼仪的尝试。不过,大多数农民和低下阶层依然只讲白罗斯语,信奉东正教。
同一时期,莫斯科大公国,以及其后的沙俄帝国逐渐兴起,其领土扩张至1795年第三次瓜分波兰后,就将白罗斯全境并入其国境之中。到19世纪,白罗斯语的教育和出版局部被禁,在波兰管治时期信奉天主教的白罗斯人也被迫重新改奉东正教,使白罗斯变成了俄罗斯的藩属文化体。
俄国的影响至今明显可见:除了全国一半人是东正教徒(天主教徒只占人口7.1%)外,虽然有一半人自称以白罗斯语为母语,但在家使用俄语的人口比例却高达七成。
缓冲地位成存在价值
也就是在俄国势力占据白罗斯之际,白罗斯的缓冲地位开始受人注视。无论是19世纪初入侵沙俄的拿破仑(Napoleon Bonaparte),还是二次大战时的希特拉,进侵俄国的一条主要路线也离不开穿越白罗斯、攻下明斯克,再东侵莫斯科。
不少人都认为进侵俄国之所以是欧洲霸业的终章首篇,原因离不开俄国领土之战略纵深。在此,白罗斯的地理重要性就不言而喻。
除了作为俄国的战略纵深外,随着1917年俄国经历十月革命建立共产政权,西方列国在两次大战之间,也将苏俄为退身一战而签定的布列斯特-立陶夫斯克条约(Treaty of Brest-Litovsk)所允许的一系列新近独立东欧国家视为“对抗共产主义”的缓冲国,当中包括芬兰、波罗的海三国、白罗斯、乌克兰等。虽然白罗斯在1918年短暂建国后马上被白罗斯苏维埃共和国与波兰分别瓜分东西而灭,但这一种对缓冲国地位认定的思虑至今未去——虽然这片土地上存在的国家未必有其地理必然性,但其作为强权间缓冲的角色却合理化了其存在。
二次大战期间,苏联以与纳粹德国瓜分波兰的协议重新夺得西白罗斯地带。战后,白罗斯也以苏联一员身份成为联合国创始成员国之一。此后的冷战时代,由于苏联势力延展至中欧,白罗斯也一度失去了缓冲地位,逐渐变成了苏联的一个工业重地,专精机器和工具生产——至今拖拉机仍然是白罗斯的代表性产品,而开一开拖拉机也曾是卢卡申科主张的新冠疗法之一。冷战时代的白罗斯,由于失去了缓冲角色,也愈加变成更像是俄罗斯的一部份。
到苏联解体之后,白罗斯的缓冲地位又重新变得重要。对俄罗斯而言,正如乌克兰一般,如果白罗斯变成了一个北约、欧盟国家,莫斯科等首都要地将失去战略纵深,几乎直临边境敌人。对欧洲而言,白罗斯若完全被俄国吸收,立陶宛、拉脱维亚将要面临俄国几乎全面的陆地包围,而且俄国的前线也将接上反俄情绪极重的波兰,将会被视为对整个欧盟的严重威胁。
白罗斯今天的缓冲价值,也反映在其相对中立的地位。在2000年代初,白罗斯既是前苏联成员国组成的集体安全条约组织(CSTO)成员,却同时在北约对阿富汗的军事行动中提供补给和空中支援。对于俄罗斯而言,有这样一个相对可以控制的缓冲,可以使俄国力量不必与驻波兰的美军正面碰上,避免了擦枪走火的风险。对欧洲而言,一个并非全面由俄国操控、甚至有逐渐亲欧可能性的国家,也使之可与俄国保持更大的物理距离。
问题在于,虽然卢卡申科有意利用白罗斯的地理位置而达至左右逢源之效,可是其严厉执政手段、多次被指选举舞弊,以至对国内言论自由等人权的管制,也使得欧洲难以与之维持友好关系。2020年总统大选后的大型示威浪潮是其中的一个爆发点,这次迫降客机抓人事件亦是同样的例子。
白罗斯遇上来自西方的施压,自然就要加强对俄罗斯的依赖。这就使其作为对俄国的缓冲地位愈加增长,而其对欧洲的缓冲地位却随之消减。如此发展下去,当这个缓冲国“一面倒”靠向某个阵营之际,更严重的地缘冲突将跟历史上这片土地上的你争我夺一样变得避无可避。而随之而失的,将是白罗斯这个国家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