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骗与驯化:小马可斯执政三年,亲手撕裂菲律宾

撰文: 外部来稿(国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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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22年7月正式走马上任,小马科斯入主马拉坎南宫、执掌菲律宾总统大权已近3年。背负着延续其父亲荣耀、振兴和重建家族势力的小马可斯,给国际社会尤其是本地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本文获观察者网授权转载,作者为中国南海研究院世界海军研究中心主任、华阳海洋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陈相秒

尤其是小马可斯(Ferdinand Marcos Jr)政府的外交政策表现出与其前任截然不同的风格,相比于杜特尔特(Rodrigo Duterte)政府的务实主义,小马可斯执政有极强的“政治精英主义”和“利益集团主义”的色彩。过去三年里,国内粮食和能源价格危机、通货膨胀、高失业率都是菲律宾普通民众不能承受之重,而小马可斯政府发起的针对杜特尔特家族的政治斗争更是出人意料。

刚刚结束的“2025中期选举”印证了小马可斯政府的执政成绩不尽人意,也显露出菲律宾民众对愈演愈烈的家族和政治集团斗争的反感,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平民大众对菲政府以牺牲中菲关系为代价一边倒向美国的外交新政的不满。

此次中期选举结果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预测2028年的总统大选风向,但这对小马可斯政府而言,维持现有内政外交政策方向的吸力远远大于“洗心革面”的推力。换言之,外部和内部因素的合力作用将使得小马可斯政府延续现有执政风格,菲律宾国内政治格局难免将长期陷于动荡,“依美制华、联美遏华”的政策框架将导致中菲关系、南海问题、地区安全仍将面临变数和挑战。

菲律宾大选:图为2022年5月7日,小马可斯的支持者在帕拉尼亚克市(Parañaque City)出席集会,为小马可斯打气。(AP)

充斥着欺骗与谎言

小马可斯政府任期过半,其上台后的外交政策、政绩及其赢取选票的手段可以说无一不是充满争议。

争议一:菲律宾的外交政策经历了建国以来最大的摆动,欺骗了包括中国在内的国际社会

自1946年独立,菲律宾外交政策的核心是美菲军事同盟条约,这一点一直没有改变。有所不同的是,菲律宾与中国及其他国家的双边关系偶尔会因为各届政府的不同偏好而呈现出差异性。

但就中菲关系而言,维持两国分歧可控和经贸往来合作,是历届政府的基本方针。特别是中菲关系经历了阿基诺三世政府的冲击之后,杜特尔特政府上台便及时扭转两国关系持续下滑的态势,重新聚焦对话与合作主线。

但紧接着,正如美国《纽约时报》在2023年5月的一篇报导所描述的,“小马可斯的外交政策经历了大转向”。

2023年1月,小马可斯历史性地访问中国,当全世界都在预测中菲关系将在原有轨道上继续向上升级之时,菲律宾新政府却开始将两国关系一步步推向冲突、争议的一端。即使那些右翼和极左翼声称这种调整是“正确的”,同时小马可斯政府的“亲美”取向正中美国及西方国家的下怀,但菲律宾国内多数、东南亚地区国家及国际社会都对突如其来的外交“新政”感到错愕。

菲律宾本土学者埃里斯·阿鲁盖坦言,最让人惊讶的是小马可斯政府外交政策转向的发展进度和加速。拜登政府和小马可斯政府抛开历史恩怨,让菲律宾国内那些担心重陷独裁统治的人士感到不安和不知所措。

争议二:小马可斯政府治理政绩不孚众望,欺骗了菲选民的信任

据世界银行的统计,菲律宾是东亚和太平洋地区增长最快的经济体之一,2024年至2026年间年均增长率有望达到6%。但2024年菲律宾经济增长5.6%,与政府设定的6%-6.5%的目标相差甚远。

虽然经济保持可观的增速,但在民生领域可谓危机重重。菲律宾的通货膨胀率从2022年创下14年新高的5.8%,到2023年仍维持在6%左右,2024年虽降低到3.9%,但电力、燃油、食品等价格居高不下。小马可斯在竞选总统时曾承诺,将把大米的价格降低到20比索/公斤,但至2025年2月,每公斤米价平均超过40比索,部分地区超过50比索/公斤,因此不得不宣布全国进入“粮食安全紧急状态”。

菲律宾民调机构“社会气象站”2025年3月公布的一份调查资料显示,2024年12月当月有63%的受访者认为处于贫困状态,达到二十年以来的最高水准。其中,大约200万从事水稻种植的农民中有33%是最穷的群体。

菲律宾经济增长速度在亚洲数一数二,但贫穷和收入不均问题却未见改善。(Getty Images)

菲律宾国内90%的原油依赖进口,税收和物流成本使得国内燃油价格居高不下,2022年汽油价格一度突破100比索/升。2023年以来,菲律宾汽油价格大概维持在65-85比索/升,平均价格比越南高出近33%,比泰国高约20%。菲律宾的工业用天然气价格略低于日本,但远高于东南亚其他国家,约为0.2美元/立方米。

受能源价格居高不下影响,菲律宾电力价格持续上涨,2017-2019年维持在8-9比索/千瓦时,2022年达到峰值12-13比索/千瓦时,2023-2024年比峰值时期每度电降低约1比索,平均价格比新冠疫情之前上涨超过20%。

此外,菲律宾的失业率虽然自2024年以来有所下降,但仍保持较高水准,且自2025年1月开始出现反弹,失业人数环比增加53万,达到216万,失业率达4.3%。小马可斯政府虽试图增加就业,但失业率与其上任之初相比并无太大改善。

争议三:小马可斯通过彻底的欺骗和背叛政治联盟,重建以其为中心的政治集团

2022年以来,菲律宾国内政治格局经历了戏剧性一幕:盛极一时的杜特尔特家族快速衰落、甚至面临被踢出局的风险,而小马可斯领导的政治集团快速崛起。

众所周知,马可斯家族在菲律宾国内颇具争议,直至今日菲律宾总统善政委员会仍对小马可斯的父亲、母亲及其他家族成员的资产进行清查和追回。小马可斯虽然有意代表其家族重回菲律宾政坛并恢复家族政治势力,但始终无法摆脱其父亲的负面影响。

然而,杜特尔特选择了小马可斯作为政治盟友,在2022年大选中以劝说其女儿莎拉放弃竞选总统选举为代价,支持小马可斯登顶菲律宾总统宝座。当时,莎拉作为副总统候选人的得票率高达61.53%,而小马科斯即使有杜特尔特的支持也只有58.8%的得票率。上任后不久,小马可斯就开始试图摆脱杜特尔特家族的影响,对前总统杜特尔特、副总统莎拉进行政治打压。特别是临近中期选举之时,两大家族的矛盾彻底爆发。

2025年2月以来,小马可斯政府不仅允许国际刑事法院逮捕杜特尔特,菲律宾众议院还发起了对副总统莎拉的弹劾。国际刑事法院能迅速完成对杜特尔特的逮捕行动,离不开小马可斯政府的支持,而众议院对莎拉提起弹劾更是与马可斯家族有着无法隐瞒的关联。众议长马丁·罗慕尔德兹是小马可斯的表弟,这在菲律宾国内几乎家喻户晓。同样,国家调查局、国家警察局等政府组成部门和菲律宾司法检察官办公室自2024年11月之后,接连通过传唤、调查对莎拉展开“政治追杀”。

民调机构“社会气象站”4月的调查显示,菲选民关注的话题多集中于民生领域。右翼势力刻意放大南海问题,声称75%的受访者支持在南海问题上采取强硬立场的候选人,暗示小马可斯政府的南海政策是“民意所向”。然而,超过90%的菲律宾民众优先关注致力于“增加就业机会”和“发展农业和确保粮食安全”的候选人,打击非法毒品及其他民生问题次之。民调机构即使刻意将外交和南海问题纳入调查议题,但相比之下显然属于次要议题。

图为2024年10月28日,菲律宾前总统杜特尔特(Rodrigo Duterte)在菲律宾参议院发表讲话。(Getty Images)

民调结果虽并不一定全面,但自2025年1月以来的几乎所有调查都表明,民生问题才是菲律宾选民真正关心的话题。虽然握有在野党无法比拟的优势,特别是在议程设置、可调动政府资源等方面占据压倒性优势,小马可斯政府结果仅以参议院5票的结果草草收场,这一事实有力证明了其在民生领域的成绩是公认的不尽人意。

菲律宾政局加剧分裂,在所难免

菲国内政局至少包含三套组织结构,家族势力、政治精英集团、美西方支持的隐形阵营,这三者按照各自逻辑运行,同时又交织作用,共同构建独特的政治格局,但目前这三种结构都呈现出分裂的迹象。

分裂结构一:家族政斗加剧,马可斯家族的回归之路注定是坎途

家族政治是菲国内政局的底色。小马可斯一直以恢复家族荣耀、重建家族势力为己任,但其显然低估了业已经历数轮洗牌的菲政局的复杂性。马可斯家族依然牢牢控制北伊洛戈省,小马可斯堂兄的妻子塞西莉亚·马科斯(Cecilia Araneta Marcos)当选省长,姐姐伊美的儿子则继续担任副省长,其儿子桑德罗担任第一选区国会众议员。加之,小马可斯表弟罗慕尔德兹依然担任众议长,以及当选参议员的伊美至少在名义上仍是小马可斯的亲姐姐,马可斯家族是菲律宾家族政治结构中的佼佼者。

杜特尔特家族则牢牢控制着菲律宾群岛南部地区的重镇达沃市,杜特尔特本人当选市长,其小儿子塞巴斯蒂安当选副市长,大儿子保罗连任众议员。同时,相当数量的独立候选人游离于马科斯家族与杜特尔特家族竞争之外。比如,阿基诺家族的巴姆·阿基诺以独立候选人身份当选参议员,且选票位居第二;同样为独立候选人、前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潘吉利南的选票则位居第五。

小马可斯试图借助担任总统的先天优势在菲律宾政局中独占鳌头,但不得不面对盘踞在地方各主要城市及国会两院的其他政治家族的制衡。小马可斯家族对杜特尔特家族的穷追猛打引起了其他家族势力对国内政治家族势力均衡被打破的担忧,愈演愈烈的政治斗争也让普罗大众厌烦,这两方面的因素叠加,使得两大家族之外的其他家族势力崭露头角,菲律宾国内政局也因此面临加剧分裂的风险。

1970年代起,菲律宾政治局势不稳,加上失业率高企等因素,不少人纷纷选择出国发展。(VCG)

分裂结构二:府会、参众两院及执政党与在野党间的明争暗斗日益加深

经过此轮中期选举,菲参议院将呈现出明显的分化,亲小马可斯的参议员至少10人,亲杜特尔特的参议员数量略显逊色,但也有6人。按照菲律宾国内法,对莎拉的弹劾案至少需要16人支援;但剩余立场不明的8人中,至少有1人以上是明确反对该弹劾案的,如伊美。同时,参议员在审核该弹劾案时将不得不充分考虑选民的意见。

弹劾案仅仅是诸多矛盾之一,参议院的谨慎将与马科斯家族控制的众议院、小马可斯政府的大胆、冲动、急于求成形成鲜明对比,彼此间的矛盾也会慢慢凸显。

与此同时,小马可斯领导“新菲律宾联盟”在国会和地方选举中占据压倒性优势,这事实上也破坏了菲国内本就脆弱的政治精英集团间的力量和利益平衡。

与美国等西方国家不同的是,菲律宾国内政党众多,彼此关系错综复杂,但作为各家族争夺政治势力的外在形式,各政党之间的竞争也在所难免。因此,面对小马可斯政府的强势政策,杜特尔特及其他家族领导的在野党将本能地对执政党进行制衡。

分裂结构三:美国对菲渗透和控制只会增强,但和其他大国在菲律宾的竞争无法避免

美国书写了1898年以后的菲律宾历史,即使1946年独立后的菲律宾仍无法摆脱美国控制。美国对菲武装部队、海警、法律、媒体及政府机构的渗透不仅依靠经济利益诱惑,更是来源于一个多世纪的积累。菲武装部队可以声称在国内政治斗争中严守“中立”,但无法撇开美国的影响。

因此,在家族和政治精英集团之外,菲律宾还存在一个由美国主导的隐形力量。美国通过多样且持续的经济援助、意识形态驯化、幕后操控等方式,在菲律宾建立由其控制的寡头精英集团。这个特殊的精英群体虽然无法以公开方式和特定形式影响政治进程,但可以在各自的行业、领域、机构对菲政府的内政外交施加影响。

在小马可斯家族执政基础面临动摇的背景下,担心出现“第二个”杜特尔特的美国为了保持菲律宾作为遏制中国、收紧第一岛链的抓手,势必会介入菲国内政治发展。依托渗透和控制的力量,为小马可斯领导的亲美政治精英集团提供支持,巩固菲内部的亲美阵营。当然,菲律宾并不缺“反美”群体,美国的渗透和控制无疑也在进一步撕裂菲律宾国内社会认知。

美国在菲律宾的“隐形政府”,与强调独立自主的菲政府之间不可避免地存在某种紧张关系。一方面,围绕美国在什么时候及多大程度能兑现对菲律宾的安全保护承诺和经济援助,特朗普政府基於单边主义的有限支持和有条件的支持与菲政府的“一厢情愿”“迫切需求”之间存在巨大落差,彼此因而产生矛盾也难以避免。另一方面,美国越来越肆无忌惮、赤裸裸地对菲武装部队、海岸警卫队等部门实施渗透,并在菲律宾修建军事基地群和部署中程导弹系统,这在一定程度上启动了菲民众对于美殖时期的痛苦记忆,从而唤起又一轮的反美主义。

菲律宾国旗:Filipino residents and soldiers conduct a flag raising ceremony during the visit of Armed Forces of the Philippines military chief General Gregorio Catapang in Pagasa Island (Thitu Island) at the Spratly group of islands in the South China Sea, May 11, 2015. (Reuters)

小马可斯政府的外交新政路线何去何从?

中期选举结束后,小马可斯政府承认,新菲律宾联盟所支援的部分参议员候选人在中期选举失败了,但对选举结果感到满意,并声称将追究只谋求自身利益议员的责任。可以看出,小马可斯政府并未因为参议院竞选未达预期目标而动摇现有的内政外交政策安排,反而表现出莫名的自我满足。小马可斯政府已经陷入“自我实现的预言”的困境,其相信现有政策安排符合国家利益,深得广大选民的支持;同时试图以“欺骗、洗脑”驯化选民的心理认知和决策行为。

将南海争端上的强硬、冲动、非理性塑造为“政治正确”。2023年以来,海岸警卫队、武装部队、国家安全委员会等政府部门极力渲染南海的紧张态势,宣传“强硬即维权”的理念,把冲动、非理性的海上政策作为建构成为“爱国主义”的象征。

中期选举前最后一次推介会上,小马可斯极力将自己塑造成为菲律宾领土和海洋权益的“捍卫者”。由亲美智库Stratbase发起的一项对1800人的民调结果称,超过70%的菲受访民众支持在南海问题上采取强硬立场的候选人。众议院副议长苏亚雷斯、众议院高级副议长奥雷利奥·冈萨雷斯等右翼势力宣称,中国涉嫌通过虚假资讯和秘密政治支援“干预”中期选举,并在南海“霸凌”菲律宾,小马可斯政府的强硬政策是为捍卫国家主权和尊严。但其实,所谓民调是经过刻意引导和包装的舆论炒作和虚假叙事,其目的是以民族主义麻木选民的心理认知和裹挟选民的决策。

事实上,事已至此,小马可斯政府在南海争端上早已无路可退。经历三年多一再强化的错误引导,菲民众针对南海争端的理解、认知早已深深刻上民族主义的烙印。炒作南海争端不一定是“加分项”,但一旦“示弱”必将面临“减分”。小马可斯政府即使试图缓和抑或回档其强硬的南海政策,也将面临国内反对派、在野党及其他右翼政治势力集团的反噬。

过度夸大取得成就的基础上,贬抑中菲经贸合作的重要性。小马可斯政府沉醉于自我肯定上任后围绕经济增长及改善国家教育和医疗体系等民生建设成就,有意识地强调菲律宾已成为东南亚经济增长最快的国家之一,并将维持稳定的经济增速归功于其就任后采取的一系列刺激政策和管控措施,包括降低大米进口关税和借贷成本,抑制通货膨胀等系列措施。

小马可斯政府一方面以国家安全为由,叫停了数以百计的中资专案;另一方面,刻意淡化中菲经贸合作对菲律宾经济增长的重要贡献,认为中国对菲直接投资规模并不大,退出“一带一路”对菲影响有限,且可以从美国、日本等其他发达国家寻找到替代投资来源和进出口市场。

2023年中菲南海争议持续升温,菲律宾放弃了杜特尔特政府时期开启的与中国围绕棉兰老岛铁路、苏比克-克拉克铁路、南线长途铁路三个项目建设的融资谈判,并在2024年4月与美国、日本达成建设“PGI吕宋经济走廊”的共识,其中包括连接苏比克湾、克拉克、马尼拉和八打雁的铁路及其他基础设施项目。

小马可斯试图通过贬抑中菲经贸合作的贡献,同时突出美国、日本及其他替代投资来源和进出口市场的重要性,以欺骗的方式说服选民接受因中菲经贸往来减少而造成的经济增长、民生、基础设施等放缓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