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少将之死震动全球 苏莱曼尼其人与其国
踏入新一年第三日(1月3日),伊朗革命卫队圣城军指挥官苏莱曼尼(Qassem Soleimani)从叙利亚大马士革乘机离开,降落在他非常熟悉的伊拉克巴格达机场,一切一如既往—毋须检查护照、不用智能手机、坐上不显眼的普通轿车,陪同他的是伊拉克什叶派民兵武装“人民动员军”(PMF)副指挥官。想不到短短一小时后,他和同伴乘坐的两辆轿车被美国无人机发射的三枚导弹击中,这位62岁的伊朗名将遭美国暗杀。
暗杀苏莱曼尼行动当天,美国总统特朗普向世界宣告,“在我的领导下,美国的政策是明确的:对于伤害或打算伤害任何美国人的恐怖分子,我们会找到你们;我们会消灭你们。我们将永远保护我们的外交官、军人、所有美国人,以及我们的盟友。”这个时候,特朗普也许想不到,自己的决定将在中东乃至世界掀起多么大的狂风暴雨。
苏莱曼尼究竟是谁?美国出动导弹将其“斩首”后,伊朗举国哀悼三日、誓言报复美国,中东一时间战云密布;中、俄、英、法、德多国及北约(NATO)都不得不作出反应。这个人显然不是特朗普所想的那么简单。
美国眼中的恐怖分子
特朗普称苏莱曼尼是“全世界头号的恐怖分子”,在过去二十年一直从事破坏中东稳定的恐怖行动。他指控苏莱曼尼要为一些“最严重的暴行负责”—训练恐怖主义军队、对平民目标发动恐怖袭击、在整个地区煽动血腥的内战、恶毒地杀伤了数千名美国军人。
特朗普还说,苏莱曼尼指挥了去年底对驻伊拉克美军人员的袭击,策划了对美国驻巴格达大使馆的暴力袭击,在暗杀行动前还在计划对美国目标发动新的攻击。“苏莱曼尼的双手沾满了美国人和伊朗人的鲜血。他早就该被除掉了。”换句话说,这个人死有余辜。
美国国务卿蓬佩奥(Mike Pompeo)在1月5日接受采访时也附和道,“我们监控到他持续积极地为一场重大的进攻做准备,对此我们深信不疑,我们作出了正确的决定。” 蓬佩奥曾形容苏莱曼尼与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IS)死去的领袖巴格达迪“一样危险”。
苏莱曼尼其实算是美国的“老朋友”,他曾在打击盖达组织和ISIS期间两度和美国合作。第一次是在2001年“911”袭击后,据时任美国国务院高级官员克罗克(Ryan Crocker)称,苏莱曼尼主动和美国合作打击塔利班武装组织;第二次则在2014年的反恐战争中,苏莱曼尼被认为在从ISIS手中夺回伊拉克提克里特、摩苏尔的战斗中有关键作用,多名知情人士称赞他机智过人、骁勇善战,擅长打不对称和非常规战役。
2017年,美国《时代》杂志把苏莱曼尼描述成一位将传奇特工“007”占士邦、二战德军元帅隆美尔(Erwin Rommel)与当代歌星Lady Gaga的特点集于一身的人物。当时,苏莱曼尼领导的圣城军已经被美国定性为恐怖组织,但舆论不得不承认他在ISIS占领伊拉克北部时防卫巴格达的成绩。
暗杀行动之后,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奥塔格斯(Morgan Ortagus)强调这是“定点清除恐怖分子”的行动,并称苏莱曼尼是联合国安理会指定的恐怖分子。但实际上,苏莱曼尼只是美国财政部指定的恐怖分子,他虽在联合国制裁名单之上,但安理会并未给他定性。从这个细节可见,美国对苏莱曼尼“十恶不赦”的认知本身就有某种主观成份。
伊朗人心中的卫国英雄
在特朗普看来,苏莱曼尼常身在暗处,危险且神秘,暗杀他不仅能增强美国在中东的威慑力,也能为自己脸上贴金。只是,“头号恐怖分子”的宣传手段或许对美国人有效,在伊朗却不攻自破。苏莱曼尼死后掀起伊朗如此大的反美浪潮,足以说明他在民众中的威望。他在1977年就认识了当时还是教士的现任伊朗最高精神领哈梅内伊,20岁就参军的他经历了伊斯兰革命和两伊战争的洗礼,是伊朗老兵口中“最勇敢的指挥官”,不到30岁就成为师长,1998年正式成为圣城军指挥官。
在两伊战争中,苏莱曼尼勇武善战,奠定在军中以至伊朗社会的声望地位。在打击ISIS的反恐战争上,他受到更高的赞赏。不少伊朗人认为若非他英勇对抗,曾一度接近伊朗边境的ISIS早已进占伊朗。伊朗著名当代小说家道拉塔巴蒂(Mahmoud Dowlatabadi)曾写道,苏莱曼尼“修建了一座抵御ISIS血腥攻击的强有力大坝,确保了我们的边境免遭灾难”。
苏莱曼尼只是个少将,却被视为比现任总统鲁哈尼(Hassan Rouhani)更具号召力和影响力的人物。他直接绕过革命卫队上级和行政部门向哈梅内伊汇报,后者视其如儿子一般,去年更将伊朗军官的最高荣衔加诸其身,这是1979年来首次有人获得如此荣誉。
苏莱曼尼领导的圣城军主要负责境外的特种作战。2014年,圣城军协助击退了伊斯兰国在伊拉克的快速挺进;俄罗斯出兵叙利亚之前,圣城军也填补了叙利亚政府军后方的虚空。另外,圣城军与黎巴嫩保持密切联系并进行多方合作,扶持真主党力量,对也门胡塞武装进行资金武器援助、提供作战参谋。伊朗力量能够辐射整个中东,苏莱曼尼功不可没。
更重要的是,苏莱曼尼远离国内政治纷争,受各派尊崇。他是罕见与温和派前总统拉夫桑贾尼(Akbar Hashemi Rafsanjani)私交甚好的重要军官之一。伊朗外长扎里夫(Mohammad Javad Zarif)去年突然宣布辞职,苏莱曼尼当时曾劝说其返回岗位。伊朗强硬派在2017年更曾呼吁他参选总统,被他拒绝。
自霍梅尼(Ruhollah Khomeini)时代之后,苏莱曼尼是首个获国家以多场丧礼送别的伊朗逝去者。在德黑兰上街悼念他的百万群众,有着不同年龄、性别、职业甚至是政见—人群中有不少人表明不支持伊朗政府,甚至并不认可哈梅内伊。马里兰大学国际和安全研究中心(CISSM)与伊朗民意调查公司(IranPoll)联合发布的2019年伊朗舆情报告显示,约82%受访者对苏莱曼尼持赞同态度,其中62%的受访者表示非常认可,且这个数字在近年来有所提升,使他成为全伊朗最受民众支持的官员。
素来被批评对国外事务欠缺认知的特朗普当然是“有眼不识泰山”,从未预见杀死这样的一个“恐怖分子”会激起伊朗以至区内人民何等愤慨。
坚毅不拔的苦战史
虽然美伊双方都不愿开战,伊朗更不愿因此彻底惹怒美国,但这不代表伊朗的报复就此结束,更不代表特朗普不会因此在中东付出代价。
1月5日,特朗普在社交媒体Twitter上发布推文,威胁袭击伊朗文化遗址,扎里夫就此于Twitter回应,“在几千年的历史中,野蛮人曾蹂躏我们的城市,夷平我们的古迹,焚毁我们的图书馆,可是他们如今在哪里?我们却依然屹立于此。”扎里夫此番表态,映照出苏莱曼尼超过四十年从军生涯、走上前线的长久坚毅,以及他放弃藉民望谋政途,一心保卫区内什叶派穆斯林,并将境外势力赶走的不破决心。
美国近年对伊朗所发起的空前制裁,虽令伊朗经济陷入困境,也因而引爆国内示威,但该国在这种情况下依旧维持了中东最完善的产业结构,说明了伊朗自身的实力和独立自主的坚持。要知道伊朗自1979年伊斯兰革命之后就一直活在不同程度的制裁之下,然而伊朗至今仍是中东地区数一数二的地区强国,可见伊朗在困难之中长久不屈苦战的决心。当德黑兰扬言“要将美国逐出中东”,这不止是口头威胁,正如苏莱曼尼之死正出于其将美军赶出伊拉克的坚持,如今其人虽逝,但美军在伊拉克官民齐抗之下,最终也将难逃退出之命—他的死亡与功成只差数步之遥。
中东正处于剧烈的转型进程中。凭借在反恐战争及叙利亚内战之中的战果,伊朗、叙利亚和伊拉克为首的“什叶派之弧”势头渐成,获伊朗支援的民兵组织扮演重要的政治军事角色。伊朗本身自带的革命和宗教文化元素,依靠与众多武装组织的配合,维持了其在该区什叶派共主的地位。
苏莱曼尼之死差点引爆中东危险的火药桶,对伊朗而言,这只会让霍梅尼思想更为坚固,进而让伊朗更加积极地输出革命。伊朗仍然会尝试与美国以和平协商的方式解决危机,与其他地区和全球层面的国家势力斡旋,但绝不可能放弃自身宗教与政治融为一体的独特性,以及守护中东跨国什叶派信徒的决心。
这种坚毅不拔未必会带来成功,然而不认识这种坚毅却只会带来挫败,就如正被赶出伊拉克的美军,以及先挑动矛盾却突然“拥抱和平”的特朗普一般。
上文刊登于第197期《香港01》周报(2020年1月13日)《伊朗少将之死震动全球 苏莱曼尼其人与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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