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或禁TikTok 英国拟禁售每日电讯报 社交媒体是新闻媒体吗?

撰文: 叶德豪
出版:更新:

3月13日,大西洋两岸都发生了有关阻止外国拥有媒体事业的政府行为。美国众议院一如所料以352票赞成对65票反对之比“压倒性”通过了强迫字节跳动(ByteDance)180天内出售美国TikTok予非对抗国家企业的立法。英国政府也在上议院宣布,针对阿联酋伙同CNN前行政总裁朱克(Jeff Zucker)收购《每日电讯报》的计划,将推出立法禁止外国政府拥有英国新闻报章和杂志。

美国众议院“迫售”TikTok的立法,出自其众议院中国共产党特设委员会,明显具有针对中国威胁的色彩。英国保守党政府的举动,也是出自对于阿联酋非民主政体获得英国保守派代表性媒体控制权的忧虑。

美国国会众议院中国共产党特设委员会主席加拉格尔(Mike Gallagher,又译盖拉格)是“封杀TikTok”法案的主要推手。不过,他属于传统共和党一派,在特朗普风潮统合全党之际,已决定不会再寻求连任国会议员。(Reuters)

“回到过去”的保护主义

对于外国控制本国媒体的限制,久以有之。例如法国就禁止非欧盟外国资金持有任何法语报章、电台、电视台超过20%的股权;2017年以前,美国联邦通讯委员会(FCC)也从未批准过外国资金占广播媒体股权25%的收购,传媒大亨梅铎(Rupert Murdoch)1985年就曾著名地放弃了澳大利亚籍而成为美国公民,只为收购美国的福克斯(Fox)电视台;在2002、2003年的立法之前,英国对于欧洲经济区(EEA,包括欧盟国家、挪威、冰岛、列支敦士登)以外的资金拥有英国电台、电视台都设有限制。

这种限制,从来也是“亲疏有别”,而且不一定基于清晰的理性基础。美国联邦通讯委员会以往的25%限制,其实只是由执行上的事实所形成,并非法律上的严格规定。美国法律只是授权该委员会按照“公众利益”的考虑,来拒绝向外国资金持有超过25%股权的企业发放广播许可证而已。

在后冷战的全球化时代,大趋势是走向放宽。因此,就有了英国2002、2003年的立法,也有了美国联邦通讯委员会2013年首次“澄清”外国资金有可能控制美国广播企业超过25%股权、并在2017年首次批准一对澳大利亚夫妇收购美国多个州份的广播频道的做法。

3月12日,多名民主党议员联同TikTok内容创作者到国会山抗议封杀TikTok的立法。(Reuters)

当然,今天地缘政治已经压过了全球化而成为各国政府的政策考虑重点,中美竞争、俄乌战争、以巴冲突都加剧了这一种风潮。保护主义倾向也重新成为主流。

英国保守党政府限制外国政府控制英国报章杂志的做法,是一种“回到过去”的做法。这种意识形态在英国也变成了主流,在野工党的影子文化部长早就表明工党反对外国政府拥有英国媒体,认为这不合对民主至关重要的新闻自由。

从今时今日的世界大势来看,外国企业控制本国媒体,看起来似乎真的有值得质疑的地方。外国政府控制本国媒体,看起来则更像是一道不应逾越的红线。然而,这些全都是一种主观、预防性的忧虑,没有必然的事实或理性基础。

图为美国众议院2024年3月13日以压倒性多数通过一项法案。法案将给予TikTok的中国母公司字节跳动约6个月的时间与TikTok剥离,否则将面临禁令。图为影片截图。(House TV via REUTERS)

TikTok是什么东西?

封杀或迫售TikTok的问题,从这个角度来看,就变成了TikTok是否像电台、电视台、报章、杂志之类的传统新闻媒体,因而应否受到“过去式”规管的问题。

从TikTok的本质来看,其实这早已不是像原初Facebook之类的所谓“社交媒体”,由演算法推送视讯给用户看,是一种颇为单向的活动,并没有“社交媒体”用户之间互相同时作为内容创作者和接收者的结构。

而将之归类为“短视频平台”,其“平台”一语也似乎忽略了演算法自动扮演传统媒体编采角色的现实--由于这种自动化的成本便利,TikTok或者其他同类媒介的“编采”再不是针对公众整体的,而是针对各个用户个人的。

配合起如今美国有近三成18至29岁人士以TikTok为其惯常新闻来源的事实来看,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何部份美国意见领袖会将这次封杀或迫售TikTok的立法与针对传统新闻媒体的管制相提并论。

但长久以来,“封杀TikTok”在美国政坛却异化成一个美中战略竞争的议题,更为根本的媒体管制问题则遭到搁置。

这一次“封杀TikTok”迅速立法背后的动能(按:由提出到通过众议院不足10天),事实上却来自这个更为根本的问题。

以巴冲突的次生影响

自10月7日哈马斯袭击发生之后,传统“本能亲以”的美国政商界精英们都发现,年轻人竟出奇地变得更为同情巴勒斯坦(盖洛普民调显示此为45%亲巴、37%亲以之比)。

TikTok很快就变成了众矢之的。有研究发现在去年12月中的某七天,TikTok上的以色列-哈马斯战争相关影片,有高达98.6%的美国观看量都带有亲巴勒斯坦的hashtag;而TikTok用户比其他“社交媒体”的用户也更高比例持有疑似反犹的观点(例如认为犹太人比其他人更多追逐金钱等等)。

当然,由于TikTok的演算法理论上按用户喜好作推送选择,到底是亲巴勒斯坦的年轻人导致TikTok推送更多亲巴影片给他们,还是演算法本身有亲巴倾向,是一组难以说清的因果关系。

“封杀TikTok”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2020年,特朗普任期最后一年也已经推动过。不过,其后受到法院拦阻,拜登也没有继续其政策。到了今天,特朗普则疑似因为金主意向,并担心得失年轻选民,而转軚对封杀TikTok表示质疑。 (Reuters)

去年12月,另一个媒体研究组织NCRI也发布了一个研究,指TikTok上有关中国的敏感议题相关影片的观看量远比Instagram为低,同样比例则没有在流行文化或美国政治的相关影片出现。(此研究的方法论遭到华府智库Cato质疑。)

其后,TikTok也以限制hashtag相关数据存取的方式作回应,并称一些个人和机构误用相关功能而得出不准确的结论。

这一连串新闻头条之外的风波,就促成了今天美国众议院的迅速立法。

无论上述的这些研究是否真的反映TikTok演算法存在偏颇,如何对待类似TikTok的新时代网上媒介,以至如何规管这些媒介的外国拥有权,其实才是真正值得探讨的政策问题。

不幸的是,众议院短短十多页的法案,直接点名字节跳动,并简单地利用用来介定美军角色的相关法律条文中的“涵盖国家”(covered nations)来把中国排除在外(按:涵盖国家包括中、俄、朝鲜、伊朗)。对于今天像TikTok这种己经没有太大原初社交功能的“社交媒体”是否已演变成新时代的新闻媒体这一种核心问题,这道法律却完全没有着墨,也几乎完全没有出现在国会山上政客口中的相关讨论中。

由于参议院尚有犹疑的意见,而且就算拜登日后将法律签署成法也势将遭到司法诉讼的拦阻,封禁或迫售TikTok离现实还很远。美国国会将焦点放在“中国威胁”却丧失了一个探讨新媒介治理的机会。这次迅速立法的急速军,恐怕只会白费功夫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