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哲罗普洛斯|如有幸能选择自己的死亡,我愿意死在拍电影过程中
“有首诗说:‘上帝给予人各自的死亡,每个死亡都有其必然,有其节奏,有其感觉’。如果有幸能选择自己的死亡,我愿意死在电影拍摄的过程当中。”安哲罗普洛斯在与台湾诗人鸿鸿的访谈中曾这样说道。
2012年1月24日,希腊电影大师泰奥・安哲罗普洛斯(Theo Angelopoulos)就在片场度过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实现了他的心愿。他当日正在拍摄“现代希腊三部曲”终章《另一片海洋》(The Other Sea),一部以希腊债务危机为背景的电影。黄昏时分,一位休班警员乘电单车驶来,撞倒这位已届七十六岁的老导演,几小时后他就永别尘世。
不少台湾作家也相当欣赏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除前文提及的鸿鸿,亦有在九十年代写下《蒙马特遗书》的邱妙津。她在法国留学期间大量观看安哲的电影,并在遗书的最后一章,以他的电影《鹳鸟踟蹰》(Le pas suspendu de la cigogne)中一段诗歌作结:“我祝您幸福健康/但我不能完成您的旅程/我只是个过客。/所有我感受到的/都真实地让我痛苦/而之后却不属于我。”如阅读过《蒙马特遗书》,相信也对这段诗歌非常熟悉。今天,我们进入安哲的电影世界。
《鹳鸟踟蹰》剧照:
雾中风景
《雾中风景》(Landscape in the Mist,1988)开头有一幕戏,画面是漆黑一片。“起初是黑暗,然后有了光,”女孩胡拉(Voula)在给不愿睡觉的弟弟亚历山卓(Alexandros)讲一个他百听不厌的故事,《创世纪》的神话寓言。“光从黑暗中分离,陆地和海洋分割,然后河流、湖泊与群山成形,然后是树木、动物与飞鸟⋯⋯”
《雾中风景》剧照:
我们听到开门声和一阵脚步声,但黑暗中我们甚么也看不见。“妈妈回来了”,“这个故事永远不能完结”,亚历山卓失望地抱怨道。房门轻轻地打开,一束光线射进睡房,将房内的黑暗分割开来,如同演绎《创世纪》的神话。镜头从房门缓缓移向床边,光晒在装睡的两姊弟脸上。这幕戏提示电影要开始了,导演就在一片黑暗虚无中创作一个神话/童话。安哲的电影完场时不会打上剧终(The End)二字,他的电影是一趟永远在途中的旅程。
安哲罗普洛斯生来就见证近代希腊的悲剧历史。他形容自己为战争年代的儿童,生于1936年,也是美塔萨克斯将军(Ioannis Metaxas)开始独裁政治的一年。安哲罗普洛斯1972年发表的《36年的岁月》(Days of '36)就选取独裁政权上台前的一件真实案件:“某个罪犯挟持前来探监的国会议员”来重构这段时期的历史真相。影片将历史真相抽丝剥茧之余,也借此控诉七十年代的暴力军人政权。《36年的岁月》也是第一部广受国际注目的希腊电影,安哲也算是把希腊电影介绍给世界的导演。
《36年的岁月》剧照:
穿越希腊近代史的电影语言
他的童年回忆与希腊近代的历史不能分割,包括纳粹德国与意大利都先后入侵此国。希腊内战时期,他的父亲史彼诺(Spyros)曾经被共产党判处死刑,安哲就与妈妈踏著无数尸体四处寻找逃亡的父亲,这些经历都成为他后来电影的灵感。父亲被捕后,安哲开始写诗,同时也到雅典大学修读法律。后来辗转到巴黎读书,在索邦师从李维史陀攻读人类学。李维史陀的神话学说显然影响到安哲的电影风格。
上文提到的《雾中风景》中的姊弟,就如同穿越一道道现实与神话结合的希腊风景。《雾中风景》是“沉默三部曲”终章,首两章为《塞瑟岛之旅》(Voyage to Cythera,1984)和《养蜂人》(The Beekeeper,1986)。与以往关注希腊历史的作品不同,“沉默三部曲”转向发掘人的内心放逐。所谓“沉默三部曲”,就是分别讲述历史的沉默(《塞瑟岛之旅》)、爱的沉默(《养蜂人》)和上帝的沉默(《雾中风景》)。
《塞瑟岛之旅》讲述父亲史彼诺(Spyros)从俄国归来,却发现家国已经变得陌生。《雾中风景》则是两姊弟试图到德国寻父的故事,而他们的父亲从未在电影出现,观众也被告知这个寻父故事原是一个骗局。两个孩子的奥德赛之旅同时是寻回身份的存在扣问。
“现代希腊三部曲”始终未能完成,如同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故事,永远在抵达终点的路上。仅以安哲改写艾略特的诗来总结自己电影生涯的话作结:
每一次在一团模糊的
感觉中开始新的冒险,都是一次新的开始
杂乱无章的情感
向无法言说的事物发动的袭击
去寻找那已经失去的东西
一旦找到又重新失去,又去寻找
循环往复⋯⋯
结束,就是我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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