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数码庞克号”:Cyberpunk“低生活”若存在于现实,那是悲哀

撰文: 望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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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上篇——Cyberpunk 不是一种视觉风格,而是一套完整的世界观

在上篇文章中,我们讨论作为类型作品的“cyberpunk”有什么核心的意涵,我们现在可以回到由设计#香港地(Hong Kong Design District)主办的“数码庞克号”,探讨它怎样理解 cyberpunk 这概念,以及“数码庞克号”置于现实的深水埗之中会引发什么问题。

(望万里 摄)

“数码庞克号”够 cyberpunk 吗?

我们已经把握到 cyberpunk 的内涵,就在于高科技与低生活的设定;凡是 cyberpunk 作品,都应该交待对于模控学的高科技设定,与低生活的社会形态及其伴随的叛逆精神。因此,若单纯抽取其视觉元素、场景与道具来做“cyberpunk 式”的创作,将会欠缺内容,因此是无力的。

“数码庞克号”有否做到这点呢?项目策展及创作总监梁慧德(Eugene Leung)称:“我们的目标是创造一个 Cyberpunk 的世界和一个浸入式的创意体验”,因此“创作了一个关于 Cyberpunk 的历险故事”。这个故事就是主办于网上发布的一篇仿美漫风格“前传漫画”,简单描绘一场让仿生人“ Zero”苏醒的行动,最后 Zero 带领众人来到“the Heart of Cyberpu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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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使在欣赏展览之前有读过这篇漫画,仍不觉“数码庞克号”有为自己订出清晰与严谨的世界观设定。大会要求设计师在深水埗区内采购材料,以现成物的方式拼凑而成室内布置与时装。可是出来的作品不见有多创新,整体而言展品有种 low cost cosplay 的味道,但不见有充份回应甚或增补 cyberpunk 的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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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慧德称希望“透过不同类型的设计作品,将一些经典的 Cyperpunk 场景,呈现眼前。”可是何谓“经典场景”?《攻壳机动队》开首草薙素子于大楼天台跃下同时启动光学迷彩隐身一幕?《Blade Runner》结尾仿生人 Roy 的雨中独白?这些都不见于展览内,似乎梁慧德指的只是充满霓虹灯招牌的黑夜街道或搭建出来的“电影场景”,但这些都是 cyberpunk 的外观。

对于参观场地展览的入场者来说,整个体验是一种没有故事推进的展示。展览表现不出模控学的面向,而只有人机合一的驱体、飞天车、架空透明行人天桥等东西,没有了 cyberpunk 作品必然负载的重量。“数码庞克号”只关注(表面上的)高科技,似乎完全忽略了具体的低生活面向,更不重说 punk 的反抗精神。结果是“数码庞克号”既不 cybernetics,也不 punk。

Cyberpunk 何以要以香港作参照?

以下是“数码庞克号”的活动介绍:

对数码庞克迷而言,2019至2020年是他们心目中的“未来”,因为一系列经典数码庞克电影,如《银翼杀手》(Blade Runner)和《攻壳机动队》(Ghost in the Shell)的导演都不约而同将这段时间设定为他们心目中未来网络城市的背景来编写电影,因此2020年亦被称为“数码庞克年”。而为数不少的数码庞克电影都不难发现以满布霓虹招牌和摩天大楼的深水埗及旺角为场景,在描绘未来城市的美学形态上,皆以香港为蓝本。

Cyberpunk 的设定以香港与东京为蓝图,这几乎已是公认的事实。《银翼杀手》中的街景,《攻壳机动队》中结合威尼斯与油尖旺、深水埗一带的“蒙太奇”长镜头,之后电影版《攻壳机动队》再来到深水埗取景——这些殿堂给的 cyberpunk 经典作品中都有以香港实景为蓝本,尤其给了香港的创作者一种文化上的荣耀感。

《攻壳机动队》中结合威尼斯与油尖旺、深水埗一带的“蒙太奇”长镜头(《攻壳机动队》动画剧照)

梁慧德说:“香港在过去几十年一直影响著 Cyberpunk 文化的发展。”这个描述对于 cyberpunk 的发展史正确吗?抑或是香港与东京作为 cyberpunk 世界的参照与灵感,在一开始就已经被确立了,以至几十年来的 cyberpunk 文化,都只是对同一个香港形象的挪用?而单就“让 cyberpunk 回归到深水埗”而言,从其系谱与发展来看都没有错。然而 cyberpunk 本身某程度上算是东方主义的产物,以香港作为参考,背后是西方创作者对香港的想像。

有一说是 cyberpunk 的伟大先驱预见到华语圈与日本文化将会在近未来世界发挥影响力。可是这种预视得以可能,首先是 cyberpunk 作者作为西方人,即一种异于东方的他者眼光才可能。

西方作者在创作时,对他描写的世界不必抱有现实的关怀。可是身处香港的我们,在应用 cyberpunk 世界观创作时,与其说有就地取材的方便,倒不如反过来说我们正陷入尴尬的位置:将已经现实存在于香港街道的霓虹灯招牌搬到香港本地的 cyberpunk 展览去,这是颇奇怪的。当然我们可以同样继续创作 cyberpunk 故事,共谱 cyberpunk 的未来光景。可是当我们的创作指涉到甚至介入现实,就可能会引发问题,需要有更多的考虑。

将已经现实存在于香港街道的霓虹灯招牌搬到 cyberpunk 的展览去,这是颇奇怪的(望万里 摄)

Cyberpunk 不是个可欲的世界

“数码庞克号”主办单位对于关注深水埗社区,确实有一定诚意:跟区内店舖合作办导赏团、采购区内的批发商作为制作时装的物料、聘用区内人士作保安与清洁等。可是“数码庞克号”的整个体验,都过于强调 cyberpunk 之中“美好的一面”,让人感觉这是一个值得展示、甚至期待的未来世界。

可是,正如爱看丧尸电影的人不会希望现实会变成满街丧尸的世界;cyberpunk 爱好者亦不真希望 cyberpunk 作品的社会成真,因当中的“低生活”绝不是一个值得追求的世界。正如大概没有什么设计师或艺术家,会将反乌托邦(dystopia)的世界观(物质匮乏、极权下的不自由)单纯地当作视觉元素来创作。若将 cyberpunk 扣连反乌托邦来想,cyberpunk 应该是跟故事相连的一套世界观,不宜作为抽离的视觉风格。

入口处的巨幅壁画画上跟 cyberpunk 不太相关的李小龙(望万里 摄)

这里涉及到态度的问题,我们应该著眼的不是霓虹灯招牌等景观,而是背后一个似乎心照不宣的事实:模控学的“高科技”虽还未成现实,但“低生活”在深水埗区以至整个香港之中,却是赤裸在眼前。

若将体现出 cyberpunk 中低生活的深水埗当作是“地方特色”,那深水埗的“地方特色”又从何而来?深水埗比香港其他地区更盛行街道文化,可能是因为区内住居环境太狭窄挤迫;区内电脑维修店与二手电子零件买卖店舖林立,这是因为著名品牌的电子装置都讲求购买证明、保用期限、官方处理(不可私自拆解装置,否则保用无效),深水埗成了经济条件较低者在官方体制外作私下处理(修理或购置非官方承认的配件)的地方。深水埗的“地方特色”,会否只是“低生活”之中无可奈何的生存之道?更不要提就连部分香港人自己,都或会对深水埗抱有偏见甚至歧视的态度。“数码庞克号”所呈现出的创作以深水埗的“地方特色”为基础,可是又有否正视以上这些情况?又有否将深水埗的现实情况呈现予大众?

(望万里 摄)

正因为此,当设计师与艺术家在政治、经济与社会地位都跟深水埗当时居民有异,手执资源在手因而可以在深水埗设展,并向大众宣扬“我们以 cyberpunk 的方式再现了深水埗”,就难免会被指在“消费深水埗”。

近日对于“数码庞克号”最严重的指控,是展览驱赶了本来于通州街天桥底的露宿者。主办方马上澄清自己关注亦区内露宿者,并指租用通州街临时街市旧址办展,跟露宿者被驱赶两件事之间并无因果关系。讽刺地,若这事情属实,反而成为了整个“数码庞克号”最符合 cyberpunk 设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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