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张爱玲・上】为何张爱玲被认定为中国最重要的作家?
不知不觉,张爱玲这位“传奇”女子,已诞辰百年。自上世纪四十年代凭著《传奇》中的短篇小说在上海滩大放异彩,张爱玲的文字不断化作“金句”——甚至“伪金句”,被读者反复重述著。她的作品与文学风格也成为后世作家的养分,使他们在学习、模仿与创新中,开散出独特的枝叶。
延伸阅读——张爱玲师生合照首度曝光 港大网展重看一代才女战时求学心路
张爱玲笔下的上海与香港,如同中国的“双城记”,成为她生命中深深的情结。张爱玲入读港大时适逢太平洋战争爆发,她曾形容这座城给了她“切身的、剧烈的影响”,这样的经历使她目睹乱世中的众生百态,也令其文学世界的层次更加丰富多彩。在张爱玲一百周年诞辰及逝世二十五周年之际,我们一起回顾,她的赞誉与争议,她的独树一帜以及她令人著迷的文学世界。
夏志清:张爱玲该是今日中国最优秀最重要的作家
每每提起张爱玲后来的走红,不可否认与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对其大加赞誉有关。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夏志清未以张爱玲最为经典、风靡一时的《传奇》讲起,而是由张爱玲后期的反共小说《秧歌》进入她的文学世界,并指明,在他看来“《秧歌》在中国小说史上已经是本不朽之作。”
众所周知,张爱玲的父亲为名门之后,母亲和她姑姑在张爱玲很小的时候便到欧洲留学去了。张爱玲出身旧式贵族,父母均对西洋文化有所了解,母亲更领她进入西洋艺术、音乐、文学的世界。家族身世构成了对张爱玲小说的影响:一方面,她的小说意象丰富、语言古典雅致,与她在遗少父亲监督下熟读中国旧诗古文有关;另一方面,小说中阴鸷、沉郁甚至恐怖的描写与风格,也与她的成长环境有关。她曾在父亲再婚后,写道:
我后母也吸鸦片。结了婚不久我们搬家搬到一所民初式样的老洋房里去,本是自己的产业,我就是在那房子里生的。房屋里有我们家的太多的回忆,像重重生台复印的照片,整个的空气有点模棚。有太阳的地方使人职睡,阴暗的地方有古墓的清凉。房屋的青黑的心子里是清醒的,有它自已的一个怪异的世界。而在阴阳交界的边缘,看得见阳光,听得见电车的钤与大减价的布店里一遍又一遍吹打著《苏三不要哭》,在那阳光里只有昏睡。
从这些字句中,我们已经可以一窥后来其小说题材和当中那些惊心动魄、甚至毛骨悚然的描写。
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用超过鲁迅的篇幅介绍张爱玲,这点颇为研究者和“张迷”们津津乐道。之所以如此,其实与历史叙述者及其叙述视角有关。夏志清自上海沪江大学英文系毕业后,赴耶鲁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后来在美执教,成为中国文学教授。但据讲,他实际上私恋西洋文学,常推荐学生去读希腊文、读俄国文学。对于中国文学——不论“五四”新文学还是古典文学,夏始终觉得粗浅、幼稚。甚至讲过:“法国的《包法利夫人》大家都在看,中国的《红楼梦》你不看也没有关系,中国没有一本书大家必须看。”因为,中国文学中所描写的始终是“逃避”,没有正视人生的宗教观。那么,张爱玲这位在语言和描写上汲取了中国古典文学之长,又在人文关怀上又具有夏所推崇的、类似西方文学的深刻性,因而在他眼中,张爱玲显然优于他人。
福楼拜:我的身体里住著两个人——伏案写作的作家与快乐的游荡者
另一方面,夏也曾言明自己的反共立场。在他看来,鲁迅当然有其过人的文学造诣和声望,但将其神话了的却是共产党,因为“鲁迅的神话对于共产党特别有帮助”。因此,在所谓官方的文学史叙述中,张爱玲——这位写过“反共”小说《秧歌》和《赤地之恋》的作家,自然不可能受到重视。但她却在一定程度上与夏的立场相契合。所以,夏在张爱玲一章的开篇便给予当时新出版的《秧歌》“不朽之作”的评价。及后,他也用了相当的篇幅叙述《秧歌》和《赤地之恋》中,张爱玲是如何描写当时农民被共产党欺压的残酷现实。
夏认为,与写出《一九八四》的奥威尔不同,张爱玲不研究共产主义,但她以人性——而非辩证法——的眼光去描写当时共产党的恐怖。她的著眼点是:一个普通的人,怎样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制度下,无援无助地,为著保存一点人与人之间的爱心和忠诚而挣扎。因这两部小说,他盛赞张爱玲眼前永远有一幅中国民族文化的全景,认为这是她“创造的智慧”胜人之处。
奥威尔|《一九八四》与《动物农庄》;一个人道主义者的道德勇气
新旧之间、革命以外:拆解宏大叙事
张爱玲的身世本身就与诸多中国现代作家不同,尽管“粉丝”众多,张爱玲的作品也常背上“鸳鸯蝴蝶”、只合消闲遣兴之名。在批评者眼中,张爱玲不去写时代纪念碑式的作品,反而沉浸在男女那进进退退的恋爱故事中;符号化了的张爱玲,被贴上了“小资”的标签,颇为“政治不正确”;她的金句,诸如“如果没有爱,钱也是好的”,以及拿到第一笔稿费便去买了支口红等做法,也被理解为拜金与拜物⋯⋯然而,张爱玲之所以能够独树一帜、被后世难以忘怀,或许恰恰在于她的这种“庸俗”。
可以说,张爱玲以独特的“庸俗”拆解了革命、进步的宏大叙事,为我们提供了主流文学之外的另一面。对比同时代的作家,丁玲、茅盾、郁达夫、巴金,甚至鲁迅等人,无不在小说中书写人物身上的阶级性,在时代的洪流里著眼革命这一宏大题材。巴金的《子夜》中,吴荪甫是一个典型的民族资本家,他的行动与问题都与这一身份息息相关;鲁迅的《伤逝》中,涓生与子君都是“进步青年”,两人的爱情在观念上是与整个旧社会做对抗⋯⋯可见,在这一时期的故事中,爱情往往跟革命、国家命运密切捆绑在一起,两性关系也常以拯救与被拯救的局面出现。这可谓是五四运动后新文学中的主流书写。而张爱玲则不然,她从亲子关系、男女情欲著手,注重个体、感官与精神世界的矛盾、斗争。《倾城之恋》以香港沦陷为背景,但著眼点并不在战争,战争——或者说香港这座“倾城”——只作为背景与情节反转的契机,为的是成全白流苏与范柳原婚姻。
文章下篇——【百年张爱玲・下】张爱玲“马基雅维利”式的女性主义及其苍凉
【来稿不代表01哲学立场】
_________________
下载《香港01》App ,按“+”号加入《哲学》抢先看文章:https://hk01.onelink.me/FraY/hk01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