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能世代:从“自杀式单身”到液态之爱|胡雅雯
作者|胡雅雯
My Little Airport 在《Love Disabled》中低吟出这样的独白:
耶稣说的爱是无条件的、献身的
奥修说的爱是能量的互动、是自由的、无束缚的
昆德拉说的爱是机遇的、偶然的、命定的
高达说的爱是刺激的、好玩的、有今生没来世的、哲学的
小津安二郎说的爱是温柔的、隐藏的、非爱的
毕卡索说的爱是经验的、性欲的、美好的
夏卡尔说的爱是圣洁的、救赎的、唯一的⋯⋯
这段出自陈宁《交加街38号》的独白道出爱所呈现的、美妙而迷人的面貌,但最终,歌曲以一句“我将要说的是,我们时代的爱无能”戛然作结,仿佛我们再无能力去爱,更不要说在这个时代创造出爱的变化万千。
耶稣说的爱是无条件的、献身的奥修说的爱是能量的互动、是自由的、无束缚的昆德拉说的爱是机遇的、偶然的、命定的高达说的爱是刺激的、好玩的、有今生没来世的、哲学的小津安二郎说的爱是温柔的、隐藏的、非爱的毕卡索说的爱是经验的、性欲的、美好的夏卡尔说的爱是圣洁的、救赎的、唯一的⋯⋯
这段出自陈宁《交加街38号》的独白道出爱所呈现的、美妙而迷人的面貌,但最终,歌曲以一句“我将要说的是,我们时代的爱无能”戛然作结,仿佛我们再无能力去爱,更不要说在这个时代创造出爱的变化万千。
液态时代的爱
要了解为何被贴上“爱无能”的标签,首先需要检视爱情在我们时代呈现了怎样的变化。前段时间,“自杀式单身”成为网络热词,折射出当下青年们关于爱的群体心理状态。“自杀式单身”用来形容一直单身,又不主动扩展社交范围,却每天幻想能拥有爱情的行为。对于这种状况,还有一个反讽的嘲弄:为何这么多人年纪轻轻就开始脱发?因为太久没对象,你的脑袋以为你出家了,所以让头发自然脱落。而事实上,这一形容可以说是对80后、90后情感状况的一种真实写照。
那么,不做“单身狗”是否状况就会好些?德国畅销书作家迈克尔・纳斯特(Michael Nast)在对柏林青年进行社会观察之后,描述了这样一种恋爱现象:有时,人们以为自己在恋爱,却毫无察觉那只是一种自我表现、自我陶醉,从他人处获得的满足感以证明自己,但这其实与爱毫无关系。然而,这种无能状态可能在一个人少年时已经扎根。Netflix 最近热播的剧集《性爱自修室》(Sex Education)表面上以性爱为主题,讲述一个16岁少年“子承母业”为同学解决性爱中遇到的问题,但实际展现的却是高中生之间种种维持关系的无能,譬如:不愿彼此倾听、真诚沟通,爱上他人又不能坦白,处于一段关系中却互相否定等等。(当然,指望一个16岁的少年给出性爱问题的解答也是 too naïve。)
点击了解更多《性爱自修室》影片详情:
说到底,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谈论的当然不只是那些恋人之间浓情蜜意的絮语和举动,更是关系的建立与维系。那么,为何我们身处于这样一个时代?社会学家齐格蒙・包曼(Zygmunt Bauman)将我们面对的爱情关系置于他“液态现代性”(liquid modernity)的背景下进行研究,在《液态之爱》(Liquid Love)中指出了消费与科技对当代人爱情和人际关系的塑造。包曼用“液态”(liquid)一词区别了我们现今所面对的现代性和工业革命与资本主义体制时期的现代性——在此之前,现代性以空间的占有为主导,而如今,对时间、速度的追求取代了空间、地域,成为塑造现代社会文化的关键因素。想想我们何尝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追求著高效、即时?一旦处于没有网络讯号、接收不到最新资讯的境况,便会变得焦虑不堪。在包曼看来,消费社会与网络科技带来的液态现代性,也塑造著人际关系的形成与发展——“在液态现代社会,不再有永恒的关系、纽带,人际间互有牵连,但不再着重紧密扣紧,在于可以随时松绑。”
一方面,这种关系与互联网营造的“虚拟关系”密切相关。互联网为我们提供了“连线”与“离线”并存的状态,它不再像“亲属”或“伴侣”关系,强调互相投入,“在互联网上,人们只有在需要时才连线,不需要了就离线”,“连线可以,但要在生厌前离线”。如今,“真实关系”与“虚拟关系”的差别在于,人们眼中真实关系笨重、进展缓慢、死气沉沉又麻烦棘手,就像朱天文在〈世纪末的华麗〉中写道:爱情爱情,好陈腐的气味;但虚拟关系正相反,它“显得灵敏利落、好用又容易上手”,你随时可以按下“删除”键,结束一段关系。互联网的影响解释了为何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被问及情感问题时,更会反问道:为甚么要恋爱?是游戏不好玩,还是影片不好看?网络为大众提供的是可以随时松绑、又无负担的关系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消费社会也养成了人们即买即用,出现问题不再考虑修补,而是即刻抛弃换新的习惯。包曼指出,消费社会对于人的影响连培植“欲望”都算不上,而仅仅是培养了“愿望”。因为,欲望需要“播种、培养、喂哺”,而在消费社会中,这已经被认为“太花时间”。商家极力推广的是一种“立即满足”的文化:“购物中心的设计方式,是使愿望即生即灭,而非让欲望缓缓哺生。”在被物化了的伴侣关系中,一些人营造关系(尤其是长久关系)的能力渐失,却循著这种购物模式——“可以当下使用、一次用毕而‘无损于合法权利’。最重要的是,它显然是即用即丢的。”的确,许多“自杀式单身”背后都包含著经济学的考量,如“损失厌恶”(loss aversion)或“风险厌恶”(risk aversion),即是说担心找对象的成本太高,而收益又太低。
爱是超越的冒险
诚如迈克尔・纳斯特所描述的,当下徘徊在爱与不爱间的“无能者”既矛盾也迷惘,渴望爱,却不知如何爱一个人,明明在爱情里,但却又像是过著单身的生活;追求自我实现,却陷入对“完美”的追求,怀抱梦想,却常常不得不向现实妥协;想被看见、被理解,却不愿展现完整真实的自己;不一定想要承诺后的束缚,却又想要承诺后能有的安全感与踏实⋯⋯
包曼也提醒我们切勿跌入一种对“爱的反学习”。所谓“爱的反学习”,就是一种对爱“无能的训练”,如同莫扎特(Wolfgang Mozart)乐章中的人物唐・乔望尼(Don Giovanni)。包曼指出,唐・乔望尼正是“爱无能”的原型——不断地爱上不同的女性,建立关系之后又轻易抛弃再去爱下一个,“总是被‘再试一次’的强迫动机所驱使,执迷于不让当下每一次接连不断的企图阻断未来的尝试。”这与当下人们渴望的、即用即弃的快速关系何其相似,甚至一部分人觉得,就是要如此,学习、积累足够多的爱情经验,下一次恋爱总会比眼前更好。
然而,爱情却并不如此。记得曾问过一位原本打算出国深造,却最终恋爱、结婚的朋友,为何放弃学业理想?其回答:人到了一定年纪,就想要稳定的生活。“稳定”,爱侣们考虑的重要因素之一,但事实上,爱总与风险相伴。我们以为爱人会带来稳定的安全感,“在你需要时帮助你,悲伤时拯救你,寂寞时陪伴你,遇险时保护你,挫败时安慰你,胜利时为你喝彩;还有需求立即被满足的感受”,其实不然,一段关系未必能减少不安,甚至令人更加不安。而接受爱、接受成为两个人这件事,更是意味著“失去确定性”,“同意不明确的未来”。此外,与欲望他者不同,爱不似欲望般仅仅想要吞噬对方,爱是“去关切、去维护关切对象的愿望”,“因为有爱,自我才逐渐在世界生根”;同时,爱也如创造驱力,充满超越性(transcendence)亦满富风险、难以捉摸,这些都表明“去爱,意味著向命运开放”、让自由存在,这自由正体现在共浴爱河的他者身上。当然,对于那位放弃深造选择了爱情的朋友,没错的是,爱会如死亡一样可能随时击中我们,在我们无法预知的时刻。以上你会发现,关于爱,包曼所持的也是一种作为事件(event)的观点:“它们(爱与死)是人类生活上的事件——每个都是单一事件⋯⋯它们不与其他‘类似’事件相关(更别说有因果相关)。”
那么,面对充满危险、无法完全掌控、又需向命运开放自我的爱,我们该如何是好?如何才显得不那么无能?包曼提议我们遵循弗洛姆(Erich Fromm)的建议,秉持谦卑与勇气。
不论何时,当人们踏上一片未知蛮荒的大地,以及当爱发生在两个或更多人之间、引导他们深入这片疆域时,在他们需要的巨大恒久的充分补给里,谦卑和勇气都缺一不可。
不知读完此篇的你是否对当下社会状况与人际交往有了多一点了解,也对爱有了更多勇气与信心?当然,或许也会有读者读完后默默“×”掉页面,心中默念:道理我都懂⋯⋯不论如何,愿大家认清了爱情的真相之后,依然能够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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