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台湾大选】立委“参选爆炸” 社会摸底工程动土礼
台湾政治人物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台湾的未来要由2,300万人民共同决定”,这话乍听相当尊重人民“总意志”,其实不够精确,台湾有选举权的人数,累积到2020年才不过1,934万人,当中以投票率七成计之,总统候选人约莫只要拿到700万票,就能决定其他1,600万人以及整个台湾的未来,或者,至少是四年。
在总统选举制度运作下,台湾两大党国民党、民进党选择沿着统独区隔开展政治竞争,形成了以统独光谱为主要轴线的社会分歧(social cleavage)。社会分歧是政治学者形容一个社会因为特定因素的差异与意识(如价值观、认同、经济能力)而形成的不同群体之间的那条界线。依中央研究院院士吴玉山的见解,社会分歧有“前物质”(如族群、宗教)、“物质”(如左、右)、“后物质”(如同婚)之分,而当社会分歧有了政治代表(政党)时,就会转化成政治竞争。
受总统选举简化的社会
以统独为主的政治竞争,却受台湾社会买帐,往往只要能够激起选民对统独的热情,就能够拿到足以当选的600万、700万选票;除了总统大选以外,立法院也延续了两党政治格局,沿着与总统竞争相同的统独分歧进行立法竞逐,在此格局下,“为反而反”的法案比比皆是,立法一致性受到冲击,同时在被“简化”的社会分歧下,很多社会或者价值问题都被掩盖、得不到正视。
台湾2020年大选,立委参选人达到了650位,是第二届立委改选以来最多人参选的一次,不分区及侨居国外国民立委更有19个政党参与,摆在眼前的显然是“参选爆炸”的现象。然而我们必须探寻的是,“参选爆炸”反映了这个社会的哪些重要内涵?
一个核心面向是,虽然更多人、更多政党加入政治竞争的行列,但是他们加入政治竞争的基础,却不限于抢食统独轴线的大饼,而是各自提出了不同维度的政策立场,代表着统独以外的社会分歧。
就这个角度言之,史上最多人、最多党的参选,其实是一场浩大的“社会摸底”工程。台湾在数十年内经历了快速转型,由农村、部落朝向工业化前进,许多家庭在一两代人之间,就从种田的农家生活蜕变为朝九晚五的打工族,这在西方却是经历一、两百年的时间才完成;而快速的现代化使很多社会转型所衍生的社会问题都被压缩,这些问题大部份也没有在统独竞争中得到解决。
若说政党作为社会分歧的政治代表,则2020年这场“社会摸底”工程,其实经历了长期的酝酿。1991年台湾修宪后确认全面改选立法院,大陆地区无法选出立委的限制,改由“不分区”形式保留,并沿用侨选立委的额度、同时也创立“原住民”立委选区。1992年开始,“不分区”以及“侨选”立委成为区域立委之外的主战场,根据中央选举委员会选举资料库的数据,1992年至今的参选政党数量呈现持续增长。
经过一段时间选制演变后,不分区立委成为小党跳脱两大党结构限制的最后一条“鱼道”。2020年参选政党数目突破新高,更是台湾社会多元性的展现,这与总统、县市长、区域立委(2008年以来)由于是单一选区,所以易受蓝绿两党主导,进而被简化议题的局面,形成明显的对比。
“摸底工程”的四个维度
作为其他社会分歧的政治代表,此次参选的诸党常将自身标榜为“第三势力”、揶揄两大党的“高龄不分区”名单,试图为不同立场扩大在立法院话语权的空间,而此次19个不分区参选政党主打的议题大致可以对应以下几个社会分歧维度。
首先是统独分歧。统独议题二十余年来一直是台湾政治竞争的主轴,但是国民党已不再力持统一立场,民进党也不再明白表示要推动台独正名制宪,两大政党往中间靠,“小蓝小绿”就能在统独光谱上找到一些立足空间。例如,目前在立法院仍有党团的亲民党,在统独立场上支持渐进式统一;中华统一促进党、新党具有明确统派立场;一边一国行动党、喜乐岛联盟、台澎党与台联则是诉求台独正名制宪。
第二个维度是宗教。台湾是个宗教信仰多元的社会,有的宗教派别进一步创立政党、藉政治管道表达宗教诉求。例如,十余个宗教团体为了在《宗教法》制定过程中保障自身权益而组成了宗教联盟、基督教徒主导的合一行动联盟与安定力量也在此次参选,前者甚至曾提出“让神在立法院掌权”口号。此外,独派色彩分明的喜乐岛联盟,背景其实是基督教长老教会;国会政党联盟则合并了从前的民国党,由具有30万信徒的妙天禅师亲任主席。
第三个维度是分配。分配议题长期以来是欧美各国主要政党间竞争的主轴,各党组成左、右两翼,分别代表对政府管制经济和资源的不同看法。台湾此次大选主打分配议题的政党也不在少数。目前仍有席次的时代力量主打居住正义等议题,台湾基进党与其持相近立场;劳动党反对帝国主义与资本主义,力争劳工阶级选票;台湾维新党更是推出许多公平正义政策;台北市长柯文哲创立的台湾民众党,则宣扬抛开蓝绿意识形态,以“政治就是要落实在人民每一天生活当中”为目标,近期并举办多处台北市社会住宅动土典礼。
第四个维度则是环保生态,这主要以绿党为代表,台湾的绿党其实也是受到欧洲绿党的影响而成立,有一定的国际性,此次更把善于处理男女和家庭关系的知名精神科医生邓惠文放进不分区首位名单,有一定的亮眼度。
还值得注意的是,许多政党并不会只针对单一维度的分歧选择立场,而可能将好几个分歧并列或分为主次,呈现出更添复杂性的政治竞争面貌。例如,劳动党除了分配立场外,也支持两岸统一与“一国两制”;基督徒组成的合一行动联盟,也以纪念武昌起义、瓦解共产党为重要诉求;时代力量、台湾基进在强调公平正义之外,更对台湾独立有所钟情。不论是单维度或多维度,各党在纷杂的社会中,借由选举机制来“摸底”,显然已经成为这次立委选举的主叙事。
制度拦沙坝下力争上游
台湾大学政治学系教授王业立依据政治学者Markku Laakso与Rein Taagepera定义的指标计算,三十年来立法院的“有效政党数”,最多仅为3,大多盘旋在2左右,这意味着立法院是被两大党垄断的议程设定场域,对不同政治诉求或社会分歧形成难以疏通的一堵大坝。与此同时,政党登记数目则不停增加,截至今年12月4日已有358个政党登记在案,如此庞大的登记量,跟进入立法院的数量形成更大的落差。不分区5%得票门槛与区域立委单一选区制,无疑构成一个制度“拦沙坝”。
立委选制演变不利小党的轨迹相当清楚。不分区选票在1992至2004年间,都采取“复数选区单记不可让渡制”,等于区域立委的选票将直接配到政党得票来计算不分区席次,对于小党参与不分区分配已不太有利;2008年起改为“单一选区两票制”,将区域立委和政党票分开,区域立委成有利大党的单一选区,政党票门槛不变,从此这道“拦沙坝”更加稳固地限制小党进入立法院。小党们虽然代表多元社会的一部份声音,要能够力争上游,却是异常困难。
2004年至今,只有四到六个政党能够进入立法院。但是,依据历届投票记录来看,不投蓝、不投绿的选票其实不在少数,以不分区而言,没进到立法院的选票在近年逐步上升,到2016年已有近200万政党票没办法在立法院得到代表权。而2016年选举两大党仅囊括了71%政党票,近三成选民不愿意投给蓝绿。如果根据政治大学选举研究中心所做的台湾民众政党偏好分布民调,除了2011年之外,国、民两党加总从未突破六成,显示长期以来约有四成民众的偏好不能被两大党所代表。
2020年立法院选举,各党有志者众,不同议题与不同维度的竞争,呈现出与蓝绿主导的总统选举相当殊异的面貌。不论“参选爆炸”最后的结果如何,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蓝绿两大党借由选制“拦沙坝”构筑出的舒适圈,已经愈来愈被更多民众所不接受,想要突围的政党也持续增加,台湾社会还有许多议题与分歧需要政治管道与政治代表。
上文刊登于第194期《香港01》周报(2019年12月23日)《立委“参选爆炸” 社会摸底工程动土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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