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专题】叙利亚如何从德国战后经验 踏上重建之路?
试想像香港成了一个战场,旺中、朗豪坊至半岛酒店沦为瓦砾,整条弥敦道被淹没在尘土之中,战争摧残的除了是建筑物,更是人民回忆的实体依据。
伊拉克早前从ISIS手上解放了摩苏尔,旧地已经面目全非;仍在内战之中的叙利亚城市如阿勒颇及霍姆斯,同样遭受毁灭性破坏。一个城市如何从灰烬里重生?《香港01》记者采访了一位叙利亚建筑师,了解他重建家园的抱负。
谈战后国家重建,首要了解的是重建乡郊比城市轻松得多,因为只要战事稍为平静下来,乡郊居民都可着手重建房屋,但后者所需的规划复杂得多。把废墟变回城市的过程大致可划出三个步骤:扫走街上的瓦砾,清理出道路;把瓦砾移离城市,尽量将瓦砾回收作建筑材料;开始重建工作。听起来很简单,但可能要花上数十年。
战后法兰克福 收拾断瓦残垣花十年
德国二战后的重建经验,值得叙利亚或其他战后城市参考。当年英美联军的地毡式轰炸,德国多个重要城市达八成的历史建筑物被夷平。以法兰克福为例,原来的55万人口锐减至23万,市内逾17万户住宅中约有9万户被毁,造成多达1,700万立方米的瓦砾。当时的瓦砾实在太多,起重机再多亦不够用,市民便团结起来,更要不分昼夜地徒手搬运及扫除瓦砾。
直至二战结束两年后的1947年底,共26公里路面瓦砾才能完全清走,平均每日清除速度约1500至3000立方米。瓦砾不会被全部弃掉,有部分可重塑成砖块等材料,足够用来兴建10万户民房。法兰克福战后的瓦砾清理及回收过程花了近十年时间,重建工程亦同时展开,当地瓦砾回收厂直至二战结束近20年后(即1964年)才正式停产。
瓦砾是材料 也是人文载体
单是瓦砾清理已花上十年八载,千疮百孔的城市要重建起来固然长路漫漫,何况背后还涉及众多问题。游历过德国的人,不免觉得它总缺少一份其他欧洲城市所散发的古典美及历史感,市内却尽是保养不佳的现代化建筑。如何在现代化与复古之间找个平衡点?德国人为这问题争辩了数十年,甚至近年仍有要求复建旧式建筑的声音,令重建工程在这72年来从未间断。
回收而来的瓦砾有些作建筑之用,亦有些被刻意保留下来,让人毋忘战争教训。柏林有一座80米高的小山丘Teufelsberg,德文解作“魔鬼的山丘”,是二战后由柏林移除的7,500万立方米的瓦砾堆积而成,至今压在一座仍未建好的纳粹军事学院之上。
至于当年在联军轰炸下的斯图加特(Stuttgart),全市超过45%被毁,150万立方米的瓦砾就被堆到一座市内高山Birkenkopf的顶峰,“长高”成为现时全市最高点,那儿更插上以废铁造成的十字架(下图左),同时也是看日落的绝佳位置。此类瓦砾山遍布德国各地,以作悼念与叫人铭记教诲,是重建过程不可或缺的元素。不少建筑师都强调,不可彻底消除战后瓦砾,因每段历史都为城市刻下不同的人文层面,城市就成了人类记忆的重要载体。
延伸阅读:【国际影像】港产摄影师赴摩苏尔拍摄 率先入城记录战火疮痍
逃难建筑师:重建岂止建筑?
德国与叙利亚情况不尽相同,但部分城内的受毁程度不遑多让。叙利亚建筑师Mohamed Al Mufti在叙利亚内战爆发后,在2012年由大马士革迁至贝鲁特,自此进行众多有关城市重建的研究。Al Mufti指出,战后重建大致分为两个阶段,假设战争全面结束,第一阶段是建构和平(Peace Building),重塑社会安定及经济稳定,为期大约三至四年;第二阶段则是实体建设,为期七至十年。《香港01》记者问Al Mufti,要重建一座城市最重要的元素是什么?他认为是居住者(inhabitants)与社群(social fabric)。
其余要考虑的还有内战之后采取什么政治体制、人口宗教比例等,这些因素都会影响新城市如何建成。Al Mufti又指,重建社会初期的首要条件是公共空间,而且必须让当地人能在最低干预下生活。留下来的人先在公共空间交流,从而共构和平社区,产生贸易、教育、文化等各种服务及活动。有了稳定的社会,才能够重组议会、市政府等机构,吸引人民回来居住。
公共空间可以凝聚社会,在战争里则是一种战略手段,大型广场在革命爆发初期成为民众聚集示威之处。以叙利亚霍姆斯的钟楼广场(Saa Square)为例,政府军重夺该市后也进占广场宣示主权;内战期间,政府军又刻意轰炸一些公众空间,包括市集、面包店、学校等,目的就是要防止反对派人士凝聚起来。因此,城市重建的首步是给予民众一个公共空间,让大众自由交流、做买卖,只有这样才会塑出社区雏形。
延伸阅读:【国际专题】城市建筑是民族记忆的载体 看Mostar古桥的故事
回不来的“中东巴黎”——贝鲁特
越过大马士革以西的边境,邻国黎巴嫩由1970年代至1990年代经历15年的内战。素来有“中东巴黎”美誉的首都贝鲁特在内战中被摧残,珍贵的罗马式及马木留克式建筑只剩下破楼房与瓦砾堆。20多年转眼过去,市中心重建差不多完成,但批评声音不绝,成了战后城市的反面教材。
这是因为战后重生的贝鲁特,城市发展只着眼于经济方面,欲与一众富有海湾国家的大城市竞争,于是大力推动金融、商务及旅游业。Solidere是当地五年前的一个市中心地标,复修的古建筑加上玻璃幕墙的摩天大厦,还有名店大街、露天咖啡店、酒吧以及戏院,是上届政府构建的高档聚脚点,唯独缺了一点人气。
贝鲁特的旧影子不复见,却只有人工雕琢的欧式建筑。蓝色霓虹灯打在纯白外墙上,高级住宅单位多半空置,都是有钱人买来作投资,一到晚上这区便冷清清。不少人把责任归咎于本身是亿万富豪的前总理Rafiq al-Hariri,Solidere是其创立的国家附属企业,连新地标的建筑方针似是为了吸纳外资及讨好游客,丢失了古城的灵魂。走出市中心更见建设贫乏,公共交通系统几近绝迹,公共房屋少之又少,黎巴嫩近年更因为废物处理危机登上国际头条,市内垃圾桶无人清理,河道亦堆满了垃圾,问题拖延至今未解决,恐怕进而污染地中海水质。
公共空间—社会民主的温度计
Al Mufti定居贝鲁特五载,他形容该市混乱而不受控制,是一个胡乱重建的实例。记者跟他谈及Solidere,他就把公共空间比喻作一枚量度社会民主的温度计,并说:“即使设计出最有趣、最强劲的公共空间,若它没有塑造出集体主义及公众使用的文化,也是未能达到目标。”他又表示,如何在保留旧貌与重新建设之间取得平衡,是复杂的问题。文化需要进步,以切合现代日常需要,从大多数战后城市经验来看,依恋旧物或重建历史建筑都是次要,重点却在于城市愈合,如为新一代建构现代化校园。
记者问Al Mufti,若有天回到大马士革,希望城市会变成怎样?他形容,内战前的大马士革充满活力,演唱会、艺术展览、节庆活动、餐厅及酒吧成行成市,旅游业迅速发展,私营银行及政府设施充裕,不过开放背后充斥贪腐问题,“不论文化还是商业活动,或是工业,政府当局都在背后操纵。若想开一间戏院,你必须熟悉特定圈子的人。基本上,想在城里达到某程度的目标,你需要行贿及受贿。”
对于这位建筑师而言,他最希望叙利亚“重建”的是一套廉洁制度,确保社会每一分子都享有公义与平等,“作为一位市民,一位建筑师,这是我最疯狂的愿望。”他说道。
更多周报文章︰【01周报专页】
请留意刊载于8月14日出版第73期《香港01》周报,各大书报摊及便利店有售。敬请读者留意。你亦可按此订阅周报,阅读更多深度报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