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杯.后记|回望采访香港足球10年 我们竟已走得这么远
港足的亚洲杯之旅正式结束了。
事先声明,本文目的绝非理性分析败因,若想讨论港队输什么,请按上一页离开。
竞技体育很现实,结果就是一切;说着重过程,很多时是因为实力不足导致结果不好。但承认实力不足并不可耻;港足在亚洲杯的确是实力不足,但过程也的确很令人享受,因为这过程太美好,美好得比赛完了半小时,球迷还聚在看台上不愿离开,球队一而再回到场上,球员一边离开球场一边多次回头看球迷,大家都不想这一切终结。
不愿结束还是结束了,各大专页有关港队的帖文马上出现批评、或是嘲弄的留言,一如预期。要分析败因能写万字文,但比赛结束后当下,想以自己采访本地足球的十年,说说港队这段亚洲杯之路为何令人著迷。
We have come a long way.
对巴勒斯坦补时7分钟,落后0:3,熟悉的感觉又一次袭来:“出局”。笔者这时放下相机,环顾球场,希望将港队出战亚洲杯决赛周的画面尽量多看几眼,看着遍布球场的“AFC Asian Cup Qatar 2023”字样,感觉突然又有点不一样:“出局”了,但我们是在亚洲杯决赛周呀。
笔者2014年开始采访本地足球,第一次在外地采访港队就是同年的东亚锦标赛外围赛次圈,老实说,这是昔日港队最有机会参加决赛周的比赛。第一场就输给朝鲜,已知出线渺茫,最后还赛和关岛,但在乎的人也没有很多,当年会作客打气的球迷也寥寥。比赛像无声无息地踢完,大伙回港,继续在联赛的日常,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媒体也没有特别觉得可惜,也许还在想回港前剩下的时间要吃什么。
东亚杯外围赛:由出局 到采访没有港队的决赛周
紧接下一届,即是2017年举行的东亚锦标赛,港队又一次外围赛次圈止步,一切同样淡淡的,期望本来就不大。但因着工作安排,笔者倒是亲自去了东京采访这没有港队的东亚杯,因为不是参赛属会(中国/韩国/日本/朝鲜)的记者,申请采访证费了一番功夫,当时拜托了香港足总帮忙,足总的职员替我联络上东亚足协时,转述对方的话:“他们没想过会有不是参赛属会的记者想采访呢”。
由于赛事翌年即2018年有俄罗斯世界杯,加上东亚锦标赛不在国际赛窗口、赛事说穿了也不重要,日本和韩国都派出堪称“B队”甚至“C队”的阵容,显然是要为世界杯拣选后备,他们真正在意的是亚洲杯和世界杯。尽管如此赛事水平还是很高、比赛速度很快,日本的小林悠和韩国的李在成尤其令人印象深刻,但其实前者连世界杯名单都入不到,东亚两强的门槛就是这么高;另外,当年的国足,还能跟韩国踢成2:2。
当时在满是中、日、韩记者的媒体室,一场记者招待会设有英、韩、日、朝鲜语之间的即时传译,4个戴着连咪耳机的传译人员就坐在记招台前,排成一列,台上教练球员一说话,他们也跟着传译,记者只要在大会提供的耳机选择频道,便能立刻收听到传译。三地记者进入作战模式,不住向台上发问,笔者是唯一的“外人”,虽然大战气氛浓烈,赛事也令人开眼界,但最后还是事不关己……不住想,到底香港队甚么时候有机会参赛呢?
“哪怕对手派C队也好,真希望港队也能参加这样的比赛”,当时的我这样想。毕竟香港记者能采访什么比赛、能有什么见识、获得什么待遇,很多时都取决于香港队能参加什么比赛。
东亚杯决赛周:港足的大事 却是日本韩国的练兵场
2018年,笔者采访完印尼雅加达亚运会、港足U22在16强出局后,年底有东亚锦标赛外围赛次圈再次在台北举行,这次以观众身份前往,该届处于港队一个转换期,金判坤辞任、加利韦特执教,球迷对于入决赛周又有了新的期盼,近100位球迷去了台北观赛,声势浩大。又一届外围赛,我们的愿望没变:赢朝鲜,虽然最后还是没有赢,但凭着对关岛和中华台北较佳的对赛成绩,港队隔了三届赛事,终于又打入了2019年的决赛周……球迷说,这就是我们的世界杯啊!
东亚锦标赛的重要性有多高,我们自是知晓;但如前文所说,这是当时我们能打入的最高级别的比赛了,对我们来说,这是值得庆祝的。
决赛周在韩国釜山举行,前往观赛的香港球迷更多,加上时局,气氛热烈却有点压抑。我们终于跟日本和韩国站在同一个舞台上了——不过日本队又一如既往派出主要由22岁以下球员组成的C队,今次是要为奥运拣后备;韩国作为东道主较有决心,在休季的韩职、日职、中超挑选了最好的球员,阵中有现在已广为全球球迷认识的金玟哉和当时在温哥华白帽落班的黄仁范。
老实说,参加这样的比赛,即使对手不是强阵,我们也早预期港队会输,对日本那场0:5输得很痛,赤祼地告诉大家,这就是一个认真发展足球、有全盘计划去发展的国家,而且全国上下都愿意确切去执行,香港吗?很抱歉,无法相比。笔者拍摄赛事时,身旁来了两位内地记者,拍了半场,他们叹气,“不行呢,水平差太多了”,然后便收拾行装离开。
这就是当时香港足球的处境:入到东亚锦标赛决赛周已是大事,但其实对手只当练兵,而我们仍毫无办法匹敌。能参加已很开心……吗?但完败的赛果,心里还是有点郁闷。
U23亚锦赛外围赛:港足现时主力的成长一役
说完东亚锦标赛,想“回带”说一下2018年在蒙古举行的U23亚锦赛外围赛,等同青年版亚洲杯,在笔者心目中也是另一近年不太多人留意、但很确实地代表着港足成长的比赛。
当年参赛的适龄球员,也不少都是来自打入2013年亚少杯决赛周、被球迷称为“黄金一代”的球员,同组对手也不算太强,有东道主蒙古、新加坡和老对手朝鲜,争取以“最佳次名”出线绝对是可以实现的目标,笔者也看准这一点迳自到了蒙古。不过第一战,港队就1:1赛和新加坡,在零下几度、连相机也冻到自己关机的天气下,这盘兜头淋的冷水却比外宿大草原的夜晚还冷。
又一次“出局”了……唯有好好享受假期吧。
这班U23球员之后不少都有长足成长,安永佳成了中甲神射手、不再是在蒙古那个只懂死命向前冲的男孩;当日还是长发、瘦小的陈晋一,被大他6、7年的对手撞飞很多次,到现在已是1.9米的高大后卫,心态和体格都足够跟伊朗球星抗衡;当时踢足3场正选、取得入球的茹子楠也很好地回应了外界的期待。
不得不提,那一届只踢了半场的周缘德,是有落场的球员中笔者唯一拍不到照片的球员,没想到,他现在竟能在亚洲杯舞台让笔者弥补这遗憾。胡晋铭、林衍廷、罗梓骏,也成为了能担起“亚洲杯代表”称号的球员了。
当然,就像笔者之前在港足器材小队专访中写道,对香港足球投入感情的话就“GG”,这件事,总在你有希望时令你失望,但在你失望到绝望时,又突然带来感动。
2020年进入疫情时代,香港一切停顿,包括足球,笔者的岗位也有所转变,在前线采访的时间大减。到2021年,难得有机会出外比赛的香港U23代表队,部份球员因在U23亚洲杯外围赛后醉酒违纪,遭停赛一年,这盘冷水比当日蒙古那一盘再冷十倍,不仅又一次招来社会各界冷嘲热讽,也令当时刚上任的港足主帅安达臣迎来一个艰难的开始。
坦白说,当时对于香港足球的前境,笔者是悲观的,觉得也许见证过2014至15年世界杯外围赛的“热潮”、当时港队的拼劲,也许已是记者生涯能遇上的港足顶峰了?
果然,绝望的时候,它又突然会令你看到希望。
谁料到2022年,港超联因疫情再腰斩,港队在阵容不整之下到印度踢亚洲杯外围赛,异常恶劣的环境下,竟相隔56年再次打入了亚洲杯决赛周。笔者在太子一个场地与朋友一起观看香港击败柬埔寨的赛事,当时我们都因限聚令久未体验到热闹,但远在印度的港队,那股力量从电视直播传回了香港,让球迷获得了久违的兴奋。
日前采访港足器材小队,他们谈及当时印度环境实在太恶劣,许多人生病、或被食水感染,除了没剩几个健康的球员,职员也一样伤兵满营,只得临场互补,后勤职员一早已安排球队一完赛、入更衣室吃两片预先订好的薄饼,便立刻前往机场离开印度,他们甚至以“着草”形容。港队落实出线时,他们已然离境。听完,觉得那次出线又添了点传奇色彩。
于是,10年间,港足的常态由东亚杯外围赛出局、U23亚洲杯、亚运16强出局、亚洲杯外围赛和世界杯外围赛也出局,到参加日本和韩国派出“C队”练兵的东亚杯,到亚运4强,到现在竟出战亚洲杯决赛周——虽然不同组别,但香港队终于参加了日本和韩国都派出A队的比赛,各地球迷也会聚集在市场造势、唱歌热舞,来自不同国家的球迷、媒体间会互相交流……这些全都是笔者只在世界杯决赛周见过的场面,而这就是“真正的大赛”。
在香港对巴勒斯坦前一天,我跟《体路》行家在媒体中心边看着卡塔尔对中国的比赛,边讨论着各场赛果如何影响港队出线形势,日本对印尼要怎样……“以前我唔会想像到,我哋可以喺亚洲杯有呢个对话”,我说。行家笑着:“其实件事好X癫!”
真的“好X癫”,由东亚杯外围出局,到今天港队能在亚洲杯踢出精彩比赛,出局也算昂首离开;球迷也一样,从10年前随队作客的个位数字,今次在多哈,3场比赛,人数一场多过一场,有一早计划要来的,也有即日来回的、还有回到香港又再来的……看台上500名齐整呐喊、同喜同悲的球迷,令球队将帅都难以割舍。
足球跟本地文化、身份认同是绝对无法分割的,我们作为外地人看英超等球赛,能选择支持哪一支球队,但无法体会那种血脉相连、历史情仇;而自己出生地的代表队,我们无法选择,却是那样密不可分,完了比赛,球迷、球员、职员都落泪。这支香港队,跟十年前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很实在地展现了:我们是一个个体。
香港足球实力有进步但仍不足,从来都没有清晰长远的计划,靠着燃烧小撮人的热情去支撑,也许未来一段时间又会回归平淡,这些大家都明白也看在眼里,但这十年,我们真的已走了好远、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