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MX|记少年日夜界接自由放纵的一夜 瞻前顾后的人才迷茫

撰文: 叶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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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启深夜有一百种方式。
煲剧、看书、思考、失眠、怀疑人生;大人们期待静谧的夜,在月亮下还原一副脸孔,享受属于自己的时间。年少的他们,正静待着夜幕下踩车的自由、梦幻、任性。
朦胧夜色中如在梦境与清醒的间隙游荡,对梦想与现实的抉择徬徨,天亮后,年轻的他们该去哪里?
摄影:曾梓洋

凌晨3时许,夜色像被泼上了墨,车窗外的万家灯火一明一灭,如城市的脉搏。

从的士跳下车时,电话萤幕显示时间03:55,比约定时间早了5分钟,受访者朱仔已与朋友阿兴骑着BMX单车到达会合地点─某屋邨便利店外。

朱仔不时深夜踩车,“夜晚咁多时间,成晚流流长,周围踩下又拍下嘢。”就是这样,促成了一个关于骑走在漫漫长夜的访问。(曾梓洋摄)

两名少年,一黑一白的T恤,他们向我扬扬手,想起两个月前第一次见面,我在滑板公园等了朱仔近两小时,15岁的他一脸稚气向我致歉:“我瞓晏咗。”他毫不掩饰说,坦白得让我哭笑不得。其实我亦自得其乐,看着踩滑板与BMX的人屡次挑战,有人一边玩剑球一边闲聊,蓝芽喇叭播放着节拍强劲的外语歌曲,坐着坐着感觉很“Chill”,开始理解眼前各人的悠哉。

而且,我还无意中听到,身旁的男人闲聊间大赞朱仔“好X劲”,心里不禁暗喜。

15岁的朱仔一脸稚气,有朋友戏称玩得“好X劲”的他作“朱爷”。(曾梓洋摄)

那天以前,我与朱仔素未谋面,在社交媒体“人肉搜索”到他,是因着资深车手兼BMX摄影师Oscar在IG上载过朱仔在碗池飞跃的照片,定格在最高点的身影下是一行简短文字:“This kid just 15yrs old. Fly High!”(这小子才15岁。高飞吧!)

朱仔没有预期中年轻受访者的羞涩与扭捏,初见面甫坐下来便侃侃而谈。

15岁,被新冠肺炎耽误的中学生,称得上人生中“最正当地游手好闲”的一段时间,朱仔与好友阿兴没事就在滑板场待,待出了一个组队看日出的念头。

16岁的阿兴,不时在深夜与朱仔一起出动,朱仔说有个Trick自己怎样也做不到,笑言常常被阿兴寸。(曾梓洋摄)

“早排康文署封场,会‘脚痕’的嘛……”朱仔想方设法,偷到了一个半小时的“空档”去踩,“我就踩这一个半钟!每日都踩一个半钟,踩完就去食个精神早餐,然后再去踩街。”我笑了笑,对朱仔口中的“精神早餐”感好奇,他说是滑板公园附近一间茶记,最爱吃那里的蛋牛面。

“夏天日出仲要劲靓!所以嚟极都唔会厌,每天的日出都是不同的。”朱仔回想起那段时光笑逐颜开,双眼发光般似的。

玩得X-Game都是想要自由,钟意玩咩就玩咩,不一定要行一条路线,每个人都不同风格。
朱仔
少年在深夜的冷清街道上享受无人干涉的自由。(曾梓洋摄)

4:00a.m. 打开深夜的自由

对于15岁的朱仔会欣赏天色变化感意外,就像我们也难得会注意到擡头有星光。然而,鱼肚白的、橘黄色的、胭脂色的、香槟色的,太阳出来前各种耀眼的光彩,就像BMX一样吸引着他──花式千变万化、不受限制。他喜欢这项极限运动的自由,“我们是Freestyle嘛,不会被规则限制,玩得X-Game都是想要自由,钟意玩咩便玩咩,不一定要行一条路线,每个人都不同风格。”

凌晨4时,夜,不只是拿来睡觉,它还可以用来煲剧、看书、失眠、思考问题、怀疑人生,它比白天还要累。

他们静待着夜幕下踩车的自由、梦幻、任性。

阿兴比较寡言,未知是慢热还是个性较朱仔内歛。(曾梓洋摄)

在便利店外会合朱仔与阿兴,打过招呼后,我问他们有没有睡觉,其实我知道问了亦是多余,他们果真的是打机打到约定时间出门。朱仔上次便说过,这个“行程”较适合学生,“试过同大人一齐由凌晨踩到日出,都体会到他们的疲累,食完个早餐都好点,食早餐之前个样颓咗。”朱仔笑了笑,表示理解成人世界的现实与无奈。

二人一手拿着汽水,一手拖扶着单车,领我与摄影师走到停车场内“Hea阵先”,才出发到滑板公园看日出。

我们放下随身物,朱仔掏出电话点选歌单,接着二人便在Bon Jovi等80年代摇滚音乐下,自在地于“入侵”的空间和楼梯矮级玩Tricks(招式),时而前轮点地跳、时而擦轮,玩够了便坐在小轮车上歇息滑滑手机,后来他们在背囊拿出剑球来玩。为什么是剑球?我也有问过,朱仔一脸茫然说不知道。

朱仔坦言12岁学BMX已是迟开始,“唉⋯⋯我都想早啲玩。”(曾梓洋摄)

朱仔在12岁那年接触BMX,当时朋友在淘宝买了一部小轮车,他看到在单车上“跳吓又转吓几得意”,着朋友教他玩Tricks,他学会人生第一个Trick后觉得很好玩,便央求母亲直到肯买一部小轮车给他为止,往后每天都到滑板场踩车。

母亲当时以为他“群埋啲飞仔”,后来到滑板公园看到师兄们认真指导儿子,便放手让朱仔做热爱的事。“我妈好支持我,最多受伤闹我要戴好护具,要买装备都会帮我买。”朱仔说。

他坦言在外国甚至日本,小孩在3、4岁已开始学BMX,“玩到我12岁已经飞到头顶咁样,我12岁先玩已算迟。”

“唉⋯⋯我都想早啲玩。”朱仔幽幽的说。原来,15岁都会嫌自己未够后生。

“但你15岁已经被赞‘好X劲’。”我笑道。

“都系𠮶句,有Style啫,每个人玩的东西不同,劲唔劲系人哋觉得嘅啫。”朱仔耍手谦虚说,“香港只是一个很小的圈子,出到外国一定有人比你劲。”

BMX释放了他们的挑战欲望,黑夜中他们又转手又打圈,所向披靡。(曾梓洋摄)

5:10a.m. 没有吵杂也没有有色眼光

我们离开屋邨出发,他们二人骑车,我与两名摄影师踏着大步边追边拍。BMX释放了他们的挑战欲望,黑夜中他们时而甩尾时而前后轮打圈,自在得所向披靡。

停车场内,两人熟练地以“转车把”招式跳下来,俐落着地。

时间到了,少年奔往下个目的地,接着我们又连行带跑在寂静的马路追在二人身旁。

深夜中没有吵杂没有有色的眼光,少年想做便做。(曾梓洋摄)

滑板公园前是大直路一条,五人的影子晃荡在昏黄冗暗的两旁街灯底下,身形单薄的少年有如电兔般横冲直撞,披着月色在路灯下嬉闹游荡。

凌晨的街道有点荒凉,这里没有吵杂没有有色的眼光,也没有读书赚钱等他人赋予的期望与想像,至少在这一刻,朱仔只专心享受“玩BMX”。

“我依家后生未驶揾食,尽量玩住先,有几劲玩几劲先,趁做学生好多时间玩吖嘛!”摄录着他们自由疾风的身影,想起他在第一次见面时满足的对我这样说。

在街上边走边拍了半个多小时后,我们终于到达公园。“刚刚好,你睇吓个天!”朝朱仔手指向天看去,接近清晨的天空,原来已由漆黑渐变成魅幻的蓝紫色。

做到新动作那一下、凌空的感觉好吸引我,是其他运动取替不到的。
朱仔

朱仔与阿兴戴上护具后,便在坡度不一难度各异的碗池玩起来,回旋动作、转车把、设计路线让摄影师在“Bowl底”拍摄,在弧位飞跃不下20次,朱仔在由高空稳稳着地时会兴奋得“Wow”出声,这是BMX最吸引他的地方。“Land到Tricks、做到新动作那一下的成功感,还有凌空的感觉好吸引我,是其他运动取替不到的。”

朱仔:“睇吓个天!”凌晨的天空,已由漆黑渐变成魅幻的蓝紫色。(曾梓洋摄)

从他“飞来飞去”的身影,完全看不出不久前才由碗池顶跌落地的阴影,“块面直接撞落地,崩了两只牙,黑咗个画面,我仲望住个地下未知发生咩事,朋友已经打紧卡喇。”他笑说清醒后看到朋友的相片,“笑住上白车”。

不用等18年,年少的他在3日后又是一条好汉,“落到嚟第一件事就克服返个阴影,10分钟搞掂咗。其实个Tricks并不难,是换新车架、未习惯角度而大意而已。”被戏称“朱爷”也不是没原因。

朱仔说:“一定要有Friend一齐玩先踩得耐,一个人练会冇咩心机练。”(曾梓洋摄)
话不多的阿兴突然抛出一句:“喂你睇嚿云有个心心”。朱仔听后笑他:“哗,咩事呀你?”(曾梓洋摄)

日出前 梦与清醒的间隙游荡

拂晓时份,场内响起Nirvana沙哑高亢的摇滚嗓音。

With the lights out it's less dangerous

Here we are now, entertain us

I feel stupid and contagious

Here we are now, entertain us

经典的《Smells Like Teen Spirit》显然不是朱仔的年代,他笑言还会听张国荣和最爱80年代摇滚。“大家都说我是个05年的‘老饼’,不应在这世纪出世。”12岁时,他已在滑板场跟着大人们“打交道”,个性、交谈和喜好似乎比一般同龄男生成熟。

朱仔在淡紫色空中飞跃,“Land到Tricks、做到新动作那一下的成功感,是其他运动取替不到的。”(曾梓洋摄)
对二人来说,没有玩不到的地方或位置,“真系想玩,千方百计都会玩到,只有自己未够技术玩。”(曾梓洋摄)

“会识怎样与人相处,这里有不同的人,发型师、工程师,学到的不只是X-Game。”他直言初来时也曾经因“小学鸡”与口不择言而被前辈责骂,“畀人X得多就识做,要识尊重人,无人钟意同你玩都进步不到。不要看大家纹身‘炸晒手’,其实都好友善,好肯教人。”

的确,很多东西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比如待人接物、个人风格与老灵魂的音乐品味。

外表冷酷的阿兴不多说话,玩Tricks时才放更开。(曾梓洋摄)

“那你有什么目标吗?”我问。“Keep住玩落去,直至玩到玩唔到。”朱仔没有多想便回答。

梦想呢?我追问他,他给了我属于15岁的纯粹、却又不该属15岁般现实的答案。

“BMX可以玩得劲啲,冇咩梦想,想可以衣食无忧、放松地玩BMX啰。”

他突然转换到“老成”模式续说:“最理想生活就是咩都唔驶谂,全心去玩BMX,但在香港又要揾钱又要供楼,屋企人退休又要你养。我都希望BMX有将来,创造到将来,但太现实会有局限,在香港要揾食。”

我笑他:“15岁已谂呢啲?”

他秒回:“香港嚟㗎呢度系。”

该为“揾唔到食”的梦想拼搏,还是安稳的人生变得平庸?(曾梓洋摄)
香港嚟㗎呢度系。
朱仔

我语塞,这一句话,后劲强得那天通宵后睡不着。

曲终的时间停格在07:10,夜间的云雾散去,炽橘的太阳正从云后缓缓爬升,地平线上冒起一片犹如用粉笔画的白光。

“喂你睇嚿云有个心心”、“哗!咩事呀你?”看着少年们无拘无束看日出打卡的身影,“香港嚟㗎呢度系”的无奈与伤感仍在脑海中盘旋,很想把刚才深夜的尽兴恣意与大笑嬉戏,收藏进眼前的日出最好还有无数个日落里,标记那成长后也许不会再发生的极美好,也很模糊的青春瞬间。

15、16岁,在还可以发懒胡闹的年纪,其实享受热爱的事物就好。(曾梓洋摄)

朱仔对于未来并不诚惶诚恐,坚持自我,“有人说BMX难有发展,揾唔到食咪揾唔到食,我实有方法养得起我自己,我不会向现实低头。”这是15岁的气魄,瞻前顾后的人才迷茫,而他是勇往直前那种。

在每个黑夜与天光的相互交替之间,或一些摇滚节拍的律动里,愿那种年少的自由与狂野一直都在。

城市一天一天逐渐改变,天亮了,年轻的人们该去哪?

在每个黑夜与天光的相互交替之间,或一些摇滚节拍的律动里,愿那种年少的自由与狂野一直都在。(曾梓洋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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