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人文|他在街场踢了六十年 缘聚缘散 “今日有波今日踢”
周六早上,天阴,有雨。
筲箕湾爱秩序湾游乐场,波友们穿上“东区之友”的球衣,冒雨在球场驰骋。球鞋踩在新铺的硬地足球场,有点跣,但街场足球,从来不是晴天限定。
雨渐大,大伙儿唯有走到场边暂避。分不清脸上水点是雨还是汗,何强抓起球衣一抹,与队友闲话家常,身旁还站着难得“探班”观战的儿子。
“英超,呢Part你踢唔踢?”
“唔呀,够皮呀!”
“英超”,是波友替何强起的花名。
“廿几年前喺筲箕湾配水库踢波,由自己龙门一脚斩去对面龙门,队友话‘咁大脚点追呀?你踢英超咩?’然后咪叫‘英超’啰,喺筲箕湾、柴湾街场,叫何强无人识。”
一个联赛代表一个人,一个人也代表了逾半世纪的街场故事。
【编按:《01体育》“运动.人文”系列,今次说的是街场。七旬波友何强是旧同事的爸爸,我们尊称他为“筲箕湾碧根鲍”,原来他还有一个暱称,叫“英超”。一位名宿还不够,一个联赛才衬得他的地位。】
何强,年过七旬,小学就开始“蒲”街场,每星期最少两、三天,一放学就飞奔到球场,从维园踢到登龙街,踢到晚上七、八点,连晚饭都没回家吃。
上世纪五十年代,读书本就不是易事,何强小学毕业后就没再升学,为了生计出来打工做学徒,学水电、冷气维修。他曾为工作暂别足球,回到街场已是十六、十七岁,小学生长大成有勇有谋的足球员。他曾受南华青年军青睐,不过当时踢波人工不高,月薪百五,“我每日都赚到几十蚊”,加上为了晨操晚练必须入住南华会宿舍,他也没思量要做职业足球员,反而获邀加入东华三院足球队踢七人赛,主要跟其他慈善机构交手。
何强再次告别球场是七十年代,当年“行船”收入比不少岸上工作丰厚,他毅然入行做“行船佬”,漂泊大海七、八年,“上岸”组织家庭,当过的士司机,又做过其他工作,待两个儿子“大个啲”、“稳定啲”,重回街场之时,已经别过这片石屎地十多年。
人生就像球赛,有人入替,自然有人退场。步入不同阶段,本来的波友已经各散东西,我问何强:“返去街场,同边个踢?”还在看台底避雨的他淡然道:“冇呀,落球场有人就得,我哋有返咁上下资历,落到去就算唔识都熟口熟面。以前踢得好嘅,唔系好多个,好多之前已经对过,然后见多两次先认识。”
球技就是街场的“身分证”。人到中年,开始与波友组队出战U50(50岁以下)赛事,若然“踢得两脚”,通常获邀加入其他球队,何强说这在街场很常见,所以“好唔好波好易分”,“有人叫我帮手踢两Part,(波友)识啲、识啲、识啲,消防又(一齐)踢过、(做)酒店嘅又(一齐)踢过,愈识愈多人”。波友这回事,一个扣一个,甚至连何强儿子的第一份酒店工作,都是波友牵线介绍的。
雨渐细。何强立马召唤队友:“出去继续踢!”这班“东区之友”,不同身分、各有经历,结缘在筲箕湾配水库,现在每逢周六早上,都会齐集爱秩序湾游乐场,当中既有“老鬼”,亦有些正值壮年,屈指一算,大家在球场已经聚了十多个年头。其实何强现在踢的不只“东友”一队波,“我踢紧六队”,他自豪说:“修顿有,跑马地有,筲箕湾都有……”
再数下去,何强踢过的球队,又岂止六队?“探班”的儿子说,自有记忆开始,球场是他对“老窦”的其中一块重要片段:“揸的士𠮶阵,逢星期二一定去踢波,阿妈成日𡁻佢。”只是儿子有点惊讶,父亲来到古稀之年,“早两个月仲一星期踢三日”,“英超”的赛程,比起真正英超还要频密。“㖊晚麦花臣、跑马地都有(比赛),我唔踢咋嘛!”何强闲话家常。“你慢慢嚟呀!”直率的儿子,苦口婆心。
今天的何强,不再像年轻时候,著对“梯钉”波砵在草场对住人家前锋“杀”上去,“大把人六十几岁都走唔郁,今时今日志在出身汗”,他的速度或许跟不上,开龙门球会“挞Q”(但他立即回防补位!),有时也要出少少“超技术”,但一班热爱足球之人的友谊波,“善意推撞”也无伤大雅。的确,街场令何强认识到新人,也团聚旧队友,当年十来岁一同长大的少年人,曾经在“五字头”的时候,不知何故又聚在一起,“仲踢得,咁咪聚返埋一齐踢东南海杯、其他小总(香港小型足球总会)比赛”。谁人发起、如何重聚,几次追问何强,他都说不出,或许这些都不重要了,“今日有波今日踢”,何强说话,中气十足。
雨停了。“而家踢波最紧要都系吹下水、饮下茶。”何强说。
“行得未?”波友们转眼已收拾好行装。
“嚟啦!”何强向我们道别。
人生匆匆,缘聚缘散,人来人往。街场,就是这么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