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步下神坛 韩流消风为哪般
高雄市长韩国瑜罢免案昨日(6日)落幕,最后“罢韩”取得93万9090张同意票、2万5051张不同意票,同意票数远高于法定罢免门槛57万4996票,罢免案确定通过,使韩国瑜成为台湾首位遭到罢免的直辖市长。
韩国瑜大起大落的身影看似凄凉,但是,从决定投身2020年台湾总统大选的那刻开始,韩国瑜就已经不是那个2018年掀起“韩流”,不论舆论有何质疑均刀枪不入的“战神”。
社交互联网翻转台湾政治
比起过去纸媒当道的年代,社会舆论每天随着报纸出刊重新整理一次,现在社交互联网正红,台湾政治人物分分秒秒都在接受吹捧,同时也在接受检视,倘若拿不出本事治理,终无不塌的“神坛”。就算台湾多数政治人物仍试图迎合著社交互联网舆论风向,借以维系高声望,若是如此,不妨看看韩国瑜,一旦风向稍转,哪怕曾经刀枪不入,要沦为风中残烛,也只在一眼瞬间。
从韩国瑜崛起于“韩粉”的互联网串连成流,来检视台湾舆论“传播”的变迁,事实上,“政治”与“传播”之间的关系向来紧密,且互为影响,在纸媒当道的时代,社会舆论的更新频率与报纸每天的发行一致,是以“日”为单位。后来,国际社交互联网巨擘Facebook在2008年针对台湾及香港市场推出了繁体中文介面,进军台湾市场,其他诸多社交网站也随之兴起,此后,社会舆论的播送不再受纸媒选材、编采、印刷的时间成本所束缚,改为以秒为单位的快速更迭。
紧接而来的是,社交互联网的发展,替政治传播手段带来剧烈改变,巨幅缩减了政治人物传播理念的成本,加速呈现出所谓“滴水穿石”、“谎话说一千遍也能成真”的效果,更具体扭转台湾政治的蓝绿版图。
承上所述,台湾自1996年展开总统直选,整体政治版图的格局向来被视为“蓝大于绿”。台大政治系前教授洪永泰在其著作《谁会胜选?谁会冻蒜?》(注:“冻蒜”为闽南语“当选”的普通话谐音)指出,台湾选民版图在1994年起,省长、北高市长及总统陆续直选后,蓝绿版图呈现6比4。至于2000年后至此书出版的2014年之间,最大的差别是李登辉“由蓝转绿”,带走5%的蓝营选民,使得蓝绿比为55%比45%。
就算陈水扁在过程中曾经执政8年,持平而论,当时的时空环境确实有难以忽视外在因素,不论“泛蓝分裂”或“两颗子弹”,均使陈水扁的选情受惠,倘若仔细检视当时的立法院组成,整体格局仍不脱“蓝大于绿”的刻板印象。
然而在马英九2012年击退蔡英文连任总统后,台湾存续了20年的“蓝大于绿”政治版图,却在后续2年内快速重构,并体现于民进党2014年、2016年连续两场大胜。民进党在2014年以47.55%的得票率豪取13席县市首长宝座,反观国民党仅以40.7%拿下6席县市首长。至于2016年,代表民进党的蔡英文更以56.12%的得票率,全面压制国民党朱立伦的31.04%,率民进党首度达成全面执政。
谈起马英九执政末期遭遇的“大溃堤”,不少人会将原因指向2014年发生的太阳花学运。持平而论,社交互联网不论是迅速放大反对声量,或以情绪性字眼激起串联,均为这场占领立法院,并一度攻占行政院的行动,带来效果相当庞大的助力。而这一场关键性的运动,在短短时间内便巩固了绿营未来多年的“抗中”路线,并将台湾政治版图扭转成“绿大于蓝”,直至2020年大选仍显示出如此形势。
社交互联网对政治的影响,同样体现于国际。2010年间,发生于北非等阿拉伯国家的重大政治事件“阿拉伯之春”,便与Facebook的使用息息相关。阿拉伯之春最早始于北非国家突尼斯的“茉莉花革命”,2010年12月17日,当地一名青年原本以摊车贩售蔬果维生,却因没有执照,导致摊车被没收,青年为了抗议而选择自焚。自焚的画面就算受到传统媒体封锁,仍能透过Facebook等社交互联网快速传播,进而点燃了一连串反政府的示威抗议,令当时的突尼斯政府垮台。
社交网民粹的“浅碟”启示
阿拉伯之春的重要推手、曾于2011年入选美国《时代》百大人物的互联网公司行销经理古奈姆(Wael Ghonim),就曾于TED演讲中表示,社交网站的特色,其实包括了放大言论声量、传播错误的讯息、重复口号,甚至散播仇恨。同时古奈姆也提到,社交网站的严峻挑战还包括:社交网站快速、简短的特性,使得阅听人很容易直接跳到“结论”,难以呈现复杂的讨论,使得社交互联网利于浅薄的观点,而非深度的讨论。古奈姆表示,自己曾经认为,解放社会所需要的只是互联网,如今他认为自己错了。
就如同古奈姆所提到的,社交互联网使得群众对公共议题的讨论过于“浅碟”,对比韩国瑜在2018年台湾县市首长九合一选举中掀起的“韩流”波澜,以及民进党2020年大选的“芒果干”(亡国感)旗号,均有值得对照之处。韩国瑜当时以“高雄发大财”为造势主口号,直观切入选民对生活现状的不满,虽跳过了“如何发大财”的讨论,却在社交互联网上得到所向披靡的声量。
民进党则在2020年大选中,拿香港动荡的新闻画面,自产自销“芒果干”。所谓“今日香港,明日台湾”,更是彻底无视于香港社会长期存在的深层次结构矛盾,以及香港、台湾政治地位本质上的不同,给予两地错误的连结。
退一步来看,2018年的韩国瑜、2020年的民进党,均得利于社交互联网民粹发酵,跳脱理性思辨的成本,进而带动舆论风向令自己大获全胜。令人好奇的是,台湾选民们是否纳闷,被社交互联网剧烈波动的选举结果,对所谓的“民主”,乃至于自身生活的改善,影响究竟是好是坏?
反思古奈姆所言,社交互联网虽能“载舟”,但其能“覆舟”的负面影响正逐渐浮现。例如韩国瑜大起随之大落,姑且不论“罢韩”有无党政力量介入操作,对高雄选民而言,看着韩国瑜市政成绩有限,又放下高雄参选总统,若未因此心生不满,无论罢韩团体如何对地掷火,终究也无法点燃民怨的“汽油桶”。
如今韩国瑜的罢免已是事实,从积极面来看,台湾选民在民粹激情退潮后,回过头来反思政治人物的口号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并对缺乏理性思辨的决定做出检讨,其实并不失为“民主”的一道具体面向。
从韩国瑜2018年于社交网站中“起高楼”,不论多少酸言酸语均“刀枪不入”,最后仍须面对“治理”及“政治诚信”的硬道理看来,在社交互联网民粹世界里,政治人物也许能“封神”,但“神坛”是否易得易塌,仍系于是否能拿出“社会治理”的真本事改善民众生活。否则,“神坛”既然出于缺乏理性思辨的民粹,最终必将殁于理性思辨后返照的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