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骗营调查|01专访柬埔寨救人义工 经历被卖、追杀、嫁祸、逃亡
柬埔寨、缅甸等地的诈骗营成为新闻焦点,被人口贩卖、非法禁锢的受害者,有内地、香港和台湾人。广西人陆向日是其中一员,他脱困后加入救援义工队,营救了近200人,之后被黑帮悬红追杀,救援队遭嫁祸被迫解散,又得罪当地议员,要逃亡至泰国。
日前他来到香港,接受《香港01》专访,细说这一年多的经历。他没有金句、没有激动的表情,甚至有点不善辞令,救人的经历轻轻带过,说起帮助别人他觉得是理所当然。他计划先回广西探望家人,之后继续营救工作,亦直言已经想好后路:“要不是就被抓,要不是就被杀。”
缅甸诈骗营调查・专页|港人被转卖曝光 人口贩卖KK园区涉港公司
金边闯荡遇疫情
2021年初,陆向日放下一份收入微薄的证券公司工作,抱着“就是想出去闯一闯”、“不想老是给别人打工”的想法,留下父母、妻子和两岁大的儿子在家,到去柬埔寨首都金边从事餐饮业。
但刚到异境两个月,柬埔寨的新冠疫情刚刚爆发,餐厅生意大减,他在当地认识的华人介绍下,去近年有大量中国资金投资的赌城西哈努克港(西港)工作。陆向日不知道,此时的西港已经逐渐成为诈骗的基地。
2019年,柬埔寨政府一纸“禁赌令”,令被誉为柬埔寨“小拉斯维加斯”的西港迅速萧条,西港渐渐吸引暴利的诈骗产业聚集。但对此毫不知情的陆向日,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到了西港的“皇冠园区”。
被卖至西港 园区老板手握报警纪录
“进去后职员问我,知不知道是来做什么,我说知道啊,过来做餐饮啊。他说不是,我们这里是做‘推广’的。”他已经无法离开,这时他才知道已被那个“朋友”,以12,000美元(约93,600港元)贩卖。
拿不出钱,陆向日一边顺从地“学习”如何诈骗,一边用所有空余求援。他向中国大使馆发电邮,使馆着他报警,于是他照做,但换来的是转卖。原来地方警察早已与园区老板串通,老板更手握他的报警纪录。
向省长求助始脱困 加入救人义工队
因为有举报的“不良纪录”,陆向日两度被转卖,“转手费”加至18,000美元(约14万港元)。他继续透过Facebook、Twitter向政府官员求助,最终在西哈努克省省长的协助下,成功脱困。他清楚记得,前后被困11日。
重获自由的那天,恰好是陆向日的生日,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在当地华人网站“柬单网”分享自己被骗和出逃的经历,没想到收到了大量被困者的求助,自那以后,他借着积累到的各部门、官员联系方式帮助其他受困者,后又加入中柬商业协会下属的中柬义工队,并在义工队今年解散后成为全球反诈骗组织(GASO)的一员。
中柬义工队最初帮助生病、失业的人,因为当地疫情和赌场关闭,大批到当地打工的中国人失业,不过中国封关,航班大减,很多人向中国大使馆求助却不得要领。后来义工队就收到愈来愈多被贩卖和禁锢到诈骗营的求救。
被迫香港人诈骗香港人 20人小组月骗千万
“第一个向我求救的是香港人,他出来以后说里面有些台湾人,也有些香港人。”陆向日说,专门向香港人诈骗的小组,约20人一组,每个月的骗款“营业额”可达1,000万港元,直至近日新闻曝光后,被迫从事诈骗的骗徒才难以开单。
这些诈骗园区,有多重持枪保安驻守,陆向日说,就算当地警察局长带队营救,也试过被堵在门外,僵持一番受害人才获救,亦因为求救的人太多,警察拖延几个月才立案。他每次营救,园区都会派人跟随,他只能躲在警察局,有时甚至躲通宵才离开。
追杀、嫁祸 义工队被迫解散
陆向日说,中柬义工队共营救了近200人,亦因此成为诈骗营的眼中钉。义工队队长陈宝荣更被下了悬红10万美元(约78万港元)的“江湖追杀令”。
今年2月,西港一宗“血奴案”曝光引起广泛关注。一名来自江苏的男子,被中柬义工队从诈骗营中救出后,向传媒称半年内被多次抽血、卖血。惟柬埔寨警方认为是造谣,当事人及后向传媒改口。
陈宝荣亦因此被牵连,今年3月他被柬埔寨警方拘捕,以“虚假声明”和“煽动罪”被起诉,还柙至今。陆向日觉得,陈宝荣是被嫁祸。
人口贩卖国际关注 主脑仍逍遥法外
义工队在陈宝荣被捕不久后解散,陆向日加入“全球反诈骗组织”(GASO),继续营救工作。他发现除了华人,亦有东南亚、南美、非洲的人,被贩卖和禁锢在诈骗营。
近日诈骗营的人口贩卖事件被香港、台湾和国际传媒广泛报道,中国、柬埔寨政府亦开腔称要打击。陆向日希望国际社会可以向当地政府施压,真正调查事件,关闭园区,拘捕幕后黑手,“之前都是在做救援,诈骗的公司都没有被抓过。在这么多新闻媒体公开以后,才开始由救援走向反诈骗的道路。”
揭园区涉柬国政要 被迫逃亡
半岛电视台揭发,曾禁锢陆向日的“西港皇冠工业园”,由柬埔寨议员、地产商Kok An所有。陆向日亦因此得罪“黑白两道”。今年7月,他在联合国相关人员的建议下,逃离柬埔寨,前往泰国。
“已经想好后路”
曾被贩卖和禁锢,之后又参与救援,陆向日早已做好最坏打算:
在准备跟诈骗集团对抗之前,我们就已经想好后路。要不是就被抓,要不是就被杀。
陆向日记得他在被禁锢期间,曾看到有人被打到满身是伤,“有一个跟我一样被关的人,身上全部都是伤,是被打的。”他说那人曾求饶,宁愿被转卖也不要被打,他获救后,从新闻中看到那个人,“他上了新闻,报道说他是自杀的,这怎么可能?”可惜这个疑问,和那人的死因一样,无人有答案。
过去几个星期,记者一直有与陆向日联络,几日前他来到香港,希望中转回广西看望家人,之后继续做营救义工。他坦言家人并不知道他的惊险经历,亦不打算告诉他们,让他们担心。“很久没回去了,父母年纪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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